葉蓮莫名其妙地被青琰拉著，但他沒有掙脫，一路上攪擾了他許久的一些念頭瞬間死灰覆燃——難道是……那輛大馬車的人

光那幾個人不足為懼，可怕的是……他們背后的勢力。

兩人頭也不回，飛奔在林間，不知跑了多久，步伐才慢了下來。葉蓮看著青琰的動作，明白危險已被甩脫在身后——也許只是暫時的，他便拉著青琰，讓他隨著自己停下來， “怎么了你見到誰了”

“有人……”青琰朝葉蓮身后又看了一眼，確認(rèn)沒人追上來， “來找我的。”

葉蓮心中一驚，這么說，青琰知道有人要抓他

可青琰此時的神情與葉蓮的認(rèn)知很不匹配。青琰表現(xiàn)出的不是害怕，不是驚恐，而像是犯了錯的孩子逃離家人追捕時的那種狡黠與不耐。

有時葉蓮自認(rèn)很了解青琰，他知道青琰所說的每一句話是真是假，也讀得懂青琰那一顰一笑裏的喜怒哀樂。可有時，比如此時，他又會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一點也不了解青琰。

這種忽遠(yuǎn)忽近的距離感，只要和青琰在一起，就從未消失過。

“糟!”葉蓮忽然想起什么， “——安臻!”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說的就是他們。兩人兜了大半天，又得回過頭來朝馬車趕去。還沒出林子，兩人就遠(yuǎn)遠(yuǎn)聽到一陣打斗的聲響。

葉蓮以為像上回一樣，又一群人來圍攻他們，已做好拔劍上前支援王安臻的準(zhǔn)備，不料，兩人到得近前，即將沖出林子之時，青琰又一把拽住葉蓮，使得他生生止住了沖勢。 “等等。”青琰對葉蓮輕聲道，同時抬手指了指前方，讓葉蓮細(xì)看。

葉蓮焦心地往前看去，這一看也有點意外，王安臻確實和人打了起來，但與他纏斗在一起的不是一群人，而只有一個人。

那人的衣著很樸實，然而光是一頭短短的黑發(fā)便令他一下子就與中原人區(qū)分開來，晃著一柄做工一看就普通得接近拙劣的砍刀，出手卻又快又狠，顯然是慣常激斗的人。青琰上回只近距離見識到了葉蓮的劍術(shù)，這還是第一次認(rèn)真觀賞王安臻的劍術(shù)。王安臻一嚴(yán)肅耍起功夫來，那股傻勁兒便煙消云散了，此刻，身著淺袍，劍光游動的他恍如一團(tuán)流云，瀟灑快意地與劍合一，揮來蕩去，而對方像一塊又沈重又迅猛的石頭，每一擊都像是要將敵人釘死在大地之上。

兩人風(fēng)格迥異，王安臻與葉蓮師出同門，因此他與葉蓮是相似的輕盈靈動，一招一式既優(yōu)美得有條有理，又滿懷意氣，揮斥方遒。而對方則是過于不講條理，與葉蓮，王安臻所見過的任何對手都不同，他每一次行動都不符合王安臻從經(jīng)驗與常理出發(fā)的預(yù)測，他似乎不怕受傷，也不講究值不值得，總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然砸過來狠狠一擊，時常整得王安臻也很是狼狽。

但王安臻畢竟年輕，面對這樣一個奇怪的對手，經(jīng)驗不足反倒對他有益，他只能憑著自己的反應(yīng)力，全神貫註，聚精會神地應(yīng)對對方的攻勢，不靠經(jīng)驗，只靠直覺，根據(jù)對手的行為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決定下一招的走向，以此扭轉(zhuǎn)干坤。總而言之，兩人一時打得不相上下。

青琰和葉蓮靜靜地看著，葉蓮越看越感到那人的模樣有種熟悉感——深邃的五官，白皙的皮膚……

葉蓮轉(zhuǎn)頭看青琰，青琰還是那樣觀望著，但神色中沒有半分警惕，只隱隱透著一種看戲的興奮與悠哉。

葉蓮明白了，青琰認(rèn)識這個人。

青琰當(dāng)然認(rèn)識這個人，化成灰都認(rèn)識。他就是小黑。

青琰的想法很簡單，借王安臻的手把小黑打退就好了。要是讓小黑又纏上他，他得煩死。

青琰隔岸觀火的詭計眼看就要得逞了，王安臻漸漸占據(jù)上風(fēng)，小黑被王安臻的劍光逼得節(jié)節(jié)后退，但青琰不知是高估了小黑還是低估了小黑，在這顯而易見的劣勢面前，小黑不僅不知難而退，還倔強(qiáng)地迎難而上，一副拼個魚死網(wǎng)破也不放過對方的架勢。

小黑若真跑了，王安臻也不會去追，他長這么大，還沒殺過一個人，也沒想過要殺人。打退一個勁敵，對他已是非凡的成就，夠回去吹一頓牛的了。可對方被他碾成這樣了還不跑，王安臻也有點意外。也好，王安臻心中躍躍欲試地想道，敵不仁他不義，他得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這不知好歹的壞人。

王安臻加快手上動作，攻得更猛了。進(jìn)攻就是最好的防御，在這樣的攻勢面前，小黑越來越難找到反擊的余地，而被動挨打可從來不是他的性格。小黑狠狠一咬牙，用力握緊刀柄，搶在王安臻的兩道劍光之中嗖地迎上前去，提刀就要砍向他。小黑的動作很快，可王安臻的反應(yīng)更快，這本來就是他掌控著主動權(quán)的局勢，小黑以為能強(qiáng)行切斷他的連招，那只是因不了解九滄山閣的劍法而產(chǎn)生的錯覺。王安臻這一套九連劍法看似能斷，實則難斷，從第一劍到第九劍，一劍比一劍快，而他這已是第五劍，小黑便闖了進(jìn)來。王安臻的劍鋒頓時一轉(zhuǎn)，閃電般劃向小黑。

不等王安臻的劍鋒刺穿小黑的胸膛，一道更快的閃電切了進(jìn)來——那是一道身影，一道旁觀者的身影。撲通一聲，敵人消失在眼前，王安臻的長劍撲了個空，而小黑則被另一個人抓著，摔倒在地后兩人一齊骨碌碌地滾出老遠(yuǎn)。

“青琰!”小黑大叫一聲，又是憤怒，又是高興。將他撲倒的，正是他此行追逐已久的青琰。

但這一聲在葉蓮和王安臻聽來卻是意義不明的音節(jié)，王安臻當(dāng)即追上兩人，再度揚起劍鋒，也叫道: “青琰兄你快跑!我來對付他!”

“安臻——!”葉蓮也趕了過來，在王安臻身后叫住了他， “別打了!”

王安臻心中萬千疑惑，但還是住了手，不等他跟葉蓮問個清楚，便看到青琰拉著小黑起了身，兩人嘰裏咕嚕地不知在交談些什么，總之，怎么樣都不像敵人。

青琰的妙計破碎了。小黑還是纏上了他。

*****

青琰拉著小黑，葉蓮拉著王安臻，讓片刻前還打得天昏地暗的這倆人冰釋前嫌。青琰聽王安臻說，小黑兇巴巴地找上他們的馬車，還一點不帶客氣地往他們車廂裏鉆，東嗅嗅西摸摸，王安臻要趕他，他還兇王安臻，王安臻雖聽不懂他嚷的什么，但從他的態(tài)度認(rèn)定，他跟那些想抓青琰的人一定是一伙的。

青琰樂得不行，笑了好一會兒，才把小黑的意思轉(zhuǎn)達(dá)給兩人——小黑也以為王安臻是抓走了青琰的壞人。

誤會解除了，聽說小黑是青琰的朋友，王安臻改變了態(tài)度，試圖秉承禮儀之邦的風(fēng)尚，跟小黑握手言和。小黑還是又警惕又兇悍地瞪著王安臻，這人不久前還差點要了他的命呢。

青琰沒空去撫慰小黑的情緒，而是往另一邊一指，告知眾人一個殘酷的事實——他們的馬車不見了。

想來是王安臻與小黑打得你死我活之際，馬車夫不知是害怕，抑或是起了貪婪之心，自行架著馬車跑了。

錢袋葉蓮隨身帶著，但他們的行囊與干糧都還在馬車上，和馬車一起隨風(fēng)而逝了。葉蓮和王安臻對視一眼，王安臻一臉歉意，葉蓮無奈嘆氣。

王安臻懷著最后一絲希望，跑到馬車原來停放的位置巡視一圈， “啊”一聲，蹲身撿起一團(tuán)什么東西。三人走近一看，原來是那尊青琰在射箭的小攤上幫王安臻贏來的羽神像，王安臻一直以布袋裝著，小心安放在馬車上，打算平平安安地把它帶回九滄山閣。這會兒它卻滾落在地，已經(jīng)摔碎了。

王安臻把羽神像的尸體捧在懷裏，哀嚎了兩聲。青琰拍拍他肩膀，笑著說沒關(guān)系，以后若有機(jī)會，再送他一尊。

荒郊野外，不是說話之地，在葉蓮的提議下，四人先行往下一座城池的方向趕路，看能不能找到個村落借宿一宿。小黑不明情況，揪著青琰要跟他算賬，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說的那種異域語言葉蓮和王安臻是一句也聽不懂。說著說著，青琰忽然停步，神色肅然，另兩人也跟著停步，葉蓮試探著詢問情況，青琰看看葉蓮，又看看小黑，搖了搖頭，一時沒說什么。

直走到日落日分，也不見附近有什么人家。四人唯有先找個合適的地方過夜，明日繼續(xù)趕路。

小黑拎著他的砍刀，脫掉鞋子，卷起褲腿，捋起袖子，到河邊張牙舞爪地晃了一圈，便叉回來好幾條大大小小的魚。這頭，葉蓮和青琰已經(jīng)生起了火，小黑從王安臻抱回來的一堆木枝裏挑出較細(xì)的一些，動作粗暴卻又不失嫻熟地一根根穿進(jìn)魚腹裏，一眨眼的功夫，大大小小的魚就被他架在了火上，滋啦滋啦地烤起來。

小魚熟得很快，沒一會兒皮就顯焦了，徐徐冒出香氣，王安臻盯著小黑手上的魚直吞口水。和葉蓮在一起，為了節(jié)約開支，他們路途上不知吃了多少面餅，饅頭，素面，看著別的俠客都是豪氣萬千的兩斤牛肉，一壇美酒，王安臻心中欲哭無淚，又不敢對師兄提出抗議。

小黑抬起眼皮，瞅了瞅王安臻，把烤好的第一條遞給身旁的青琰，青琰接過魚，又遞給身旁的葉蓮，葉蓮接過魚，左右看看這三人，又把魚遞給自己身旁的王安臻。

王安臻接過這萬眾矚目的第一條小魚，滿懷感恩之心，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然后感覺頗為微妙。本來多日不知肉味，這會兒好不容易吃上一口肉，他很是感動，但這肉卻又與他想象的不一樣，不是那種令人垂涎三尺的香酥味濃，而是寡淡中夾著一股腥味，畢竟無油無鹽，也沒放任何香料，正如那句話所言——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王安臻還在細(xì)品他第一條小魚，小黑接連又烤好了幾條，他和青琰都大口咬起來，連同細(xì)細(xì)的魚骨也嚼碎了一并吞下。看著他們那大快朵頤的快意模樣，王安臻懷疑自己和他們吃的不是同一種東西。

四人圍著篝火而坐，專心吃魚，在這渺無人跡的荒郊野嶺，倒也別有一番趣味。小黑連啃了好幾條魚，才有力氣和心思跟青琰再把話好好說清楚。剛才在路上，他就已經(jīng)跟青琰講了個大概，現(xiàn)下，青琰又追問了好些問題，小黑說得越多，青琰的神色就越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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