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劉援朝還在死撐，并不打算放過他。這群頑主壓根兒就沒有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雅量，倒是一貫認(rèn)真貫徹落實偉大領(lǐng)袖“宜將剩勇追窮寇”的指示，從來是石擊破底船、痛打落水狗。朱世軍正待開腔，卻被薛向揮手?jǐn)r住：“援朝，你要當(dāng)兵了，這是大喜事兒。你請客吃飯也是應(yīng)該的，只是你請客總不能落下三哥我吧，我和小晚三個說好，等他們放學(xué)后，去給他們買衣服，爽你的約好說，爽了小適的，她鬧起來我可受不了。”

劉援朝知龗道薛向這是在給自己遞梯子，他自然就順坡下驢了，他可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劉援朝邊搖頭便嘆息，好似自己吃了什么大虧，故作惋惜地道：“唉，真是可惜了，好吧，大家遷就下三哥，改天我一定補上。”

他這副倒驢不倒架的憊賴模樣，讓眾人看得心頭火氣。沒辦法，薛向開了口，他們不好再糾纏不放，只是心里暗暗咬牙：這事兒沒完，回頭一定吃得丫肝兒顫、膽兒寒。

七人吃吃喝喝，說說笑笑，興致極高，直到小晚和小意來叫小適起來上學(xué)，方才停下。小家伙睡得正香，神態(tài)安詳，小鼻子里時不時冒出小泡泡。小家伙突然被薛向叫醒，心里老大不高興，哼哼唧唧不肯起身，小身子在薛向懷里扭來扭去，好一陣撒嬌，然后又逼著薛向簽下若干不平等條約并答應(yīng)自己以后晚上和他睡一塊兒，方才展顏，蹦蹦跳跳的和哥哥姐姐上學(xué)去了。

酒已飲盡，菜已吃殘，不，是吃完。本就不大的三個盤子被吃得顆粒不剩，只余下碎末。這些碎末不像湯汁，可以用來拌飯。這些碎末用筷子根本夾不起來，總不至于端起盤子往嘴里倒吧，那得多丟份兒。桌上擺了四五個酒瓶子，不光李紅軍帶來的茅臺被喝光，雷小天幾個帶的酒和薛向清晨買的也一并被一掃而光。

酒足，飯飽，話盡。幾個家伙抬腳就想溜,薛向早知龗道他們的習(xí)性，出聲叫住，朝一桌的狼藉努努嘴。幾個家伙不得不停下來，幫著薛向打掃戰(zhàn)場。人多力龗量大，用在這里是合適的，幾分鐘功夫，戰(zhàn)場就被打掃干凈。幾個家伙搖晃著肩膀出了薛向家門，回家睡午覺去了，只有康桐留了下來。

薛向和他們六人都是頂好龗的兄弟，可謂是意氣相投，肝膽相照，可要說到誰對薛向最忠心耿耿，還得數(shù)康桐。康桐的爸爸康鐵柱是原215師的，抗戰(zhàn)時期就是主力團團長，55年掛銜中將。康鐵柱沾老師長的光，軍旅生涯一帆風(fēng)順，65年就做到了大軍區(qū)si令員，可惜花紅難久、好景不長。隨著老師長的墜機，軍隊上下也是一番整頓，康鐵柱的職務(wù)就被拿掉，再后來領(lǐng)袖一聲批老師長的令下，康鐵柱瞬間被打落凡塵，遭受牢獄之災(zāi)。康鐵柱這一進去就再沒音訊，兩年后，才通知家里來領(lǐng)尸首，康桐的媽媽一時經(jīng)受不住打擊，尋了短見。

康桐還有兩個姐姐，大姐康美鳳60年就遠(yuǎn)嫁瓊島，男方也是軍中將領(lǐng)，康鐵柱死后，康美鳳也多次來信要康桐姐弟去瓊島，康桐脾氣倔強，死活不愿去過寄人籬下的日子。康美鳳奈何不得這個幼弟，也只好由他。康桐不去，他二姐康美枝自然也去不成，康美鳳無奈只得每年來京城看望康桐姐弟。康美枝現(xiàn)在棉紡廠做工，康桐的家就在棉紡廠家屬區(qū)的筒子樓里。…,

薛向和康桐相遇也是偶然。那是兩年前，薛向幾個正在北海溜冰場戲耍，滑得正在興頭，不遠(yuǎn)處突然一片混亂，薛向幾個滑到近處，見幾個大個兒正圍著一個小個兒拳打腳踢。這種事情，在北海溜冰場哪天不上演幾出，他可沒心思去管。看了一會兒熱鬧，他漸漸看出點兒意思，挨打的小個兒雙手護著頭，蜷著身子任他們揍，死活就是一聲不啃，不反抗，不喊疼，不求饒。薛向見這小子是個人物，頗合自己脾性，就出了手。薛向這一出手，就沒別人什么事兒了，幾個大個兒滾了一地，人人臉上鼻青臉腫。

被救的小個兒自然就是康桐。康桐幼年家里遭逢巨變，就養(yǎng)成了個沉默寡言的性格，除了薛向，就是和雷小天幾個也說不上幾句話。后來薛向帶著康桐慢慢地融入了他們這個小圈子，康桐性子才稍微開朗了些，但還是稍顯冷硬。雷小天幾個也漸漸習(xí)慣了康桐這個冷冰冰的性格，該開玩笑還是照開，你理不理又是另外回事兒。好在康桐性子雖然冷淡，可是為人極講義氣，每次打架總是沖鋒在前，撤退在后，雷小天幾個對他也是極為服氣。

薛向家里沒有大人，且面積寬大、房屋眾多，漸漸就成了這幫頑主的集中營。誰被家里罵了不愿歸家，就在薛向家里困上一晚，誰沒飯吃了，也是到薛向這兒湊合一頓。康桐對薛向家最是依戀，只要他二姐康美枝上夜班，他就睡在薛向家。跟那個筒子樓相比，這里更讓他覺得溫暖。在薛向“躲避”小晚三個的時候，康桐更像這個家的兄長，家里有什么重活臟活也多是他搶著干了，從沒有讓小晚出聲。今天之前，康桐就是這個家里的第四成員，排名更在薛向之前。

“小康，你有什么打算，總不能一直這樣晃悠下去吧。”薛向抽了口煙，問道。

康桐靠在椅子上，手里拿了兩個酒杯，在手掌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仿佛握著兩顆鐵膽，頭也不回的道：“你去哪兒我去哪兒，你要是讀大學(xué)，我就給你看家。”康桐的話很短，說得卻很堅定。

薛向見康桐這個態(tài)度，知龗道不好規(guī)勸。其實薛向自己也不知龗道怎么安排康桐，康桐不像朱世軍功課很好，考大學(xué)的希望很大，也不像雷小天那樣性格開朗跳脫，知龗道自己該如何選擇。

康桐更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心里脆弱，在他心里薛向就是他親大哥。自從薛向把他救起，他心里就認(rèn)準(zhǔn)了這個比他稍大的“男人”，薛向?qū)λ哺裢怅P(guān)照，每次動手打架都護著他，所以盡管康桐打架沖得很猛，卻受傷極少。

“要不，你也去當(dāng)兵吧，我可以幫你安排。”薛向噴了口煙，他大伯雖然被下放了，可是堂堂京城衛(wèi)戍區(qū)的軍長，怎么可能沒有戰(zhàn)友、古舊，薛向找關(guān)系安排個人當(dāng)兵并非難事。其實原來的小青年一直糾結(jié)著要不要當(dāng)兵，一是，放不下幾個弟妹，盡管原來的小青年對弟妹冷淡，可他心里一直裝著他們，很多事都假康桐之手做了；二是，舍不得這幾個兄弟，他是個極講義氣的人，懷著最樸素的好漢情節(jié)，講究的是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因此，原來的小青年對要不要當(dāng)兵心里也沒有答案。小青年的糾結(jié)當(dāng)然不會在薛向的身上重新發(fā)生，他重生之時就明確了自己的目標(biāo)，為此，他所有的努力都為之奮斗。…,

“不去，要當(dāng)兵我早去海南了。”康桐的話仍然不長。

薛向也不再勸他，這件事總要想辦法解決的，小康不愿去當(dāng)兵，回頭只有問麻雷子了，他應(yīng)該會很樂意吧。

沒有再思考這些煩心的事，薛向決定去睡一覺，昨晚也沒怎么睡，著實有些困了。康桐也隨薛向一塊進了堂屋，他的房間在薛向的邊上，正好和小意對門。這間房原來是客房，后來康桐睡得勤了，薛向就把鑰匙給了他，幾乎成了他的私人房間，除了雷小天幾個可以睡，另外的訪客就得睡廂房了。

薛向一覺醒來已是五點半了，六點鐘小晚三個就該放學(xué)了。來到庭院，康桐正在浣洗池邊洗臉，看來也是剛醒。薛向走過去接水擦了把臉，招呼了康桐一道駕了車去接小晚三個放學(xué)。

兩人駕車，一路飛快，五分鐘后，就到了育英學(xué)校初中部的門口。育英學(xué)校占地極廣，將近一千三百多畝，是東城區(qū)最大的一所復(fù)式綜合學(xué)校，學(xué)校內(nèi)設(shè)有幼兒園、小學(xué)、初中、高中四個分部，一站式升學(xué)，薛向便是畢業(yè)于此。學(xué)校有在校生五千多人，因為占地廣大、人數(shù)眾多，學(xué)校針對每個校部設(shè)立一個大門，方便學(xué)生出入、家長接送。

此刻，薛向就候在初中部的門口，他和小晚說好了讓她帶著弟妹在此等候。眼前的這張校門極其宏偉，高約三丈，寬足六米，足夠容納幾十個學(xué)生并排進出。大門的左右兩邊分設(shè)一個花壇，因是初春，花壇里沒有什么顏色，薛向和康桐兩人就一只腳踏在大門左邊的花壇上，坐在車上抽煙。

右邊的花壇上也聚了一伙青年，約莫有七八個，每人身上穿著一身橄欖綠，帶著一頂黃色五角星軍帽，除了兩三個前面掛著一個軍用挎包，著裝極為統(tǒng)一。這伙青年人人臉上掛著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眼神里滿是挑釁和不屑，時不時的拿眼睛斜睨薛向和康桐。

薛向懶得理他們，心里倒是對這群家伙的統(tǒng)一服裝贊一聲好，暗里又對那幾個掛包的提出了批評，整齊劃一才能給人壓迫感嘛。就算你挎包里包藏著插子，也不如把裝扮一致來得更有戰(zhàn)斗力、壓迫感，這和后世的黑社會統(tǒng)一黑西服的創(chuàng)意么一致啊！不知龗道是這群小子是哪里的，如此騷包，想出這個主意的很有混**的潛質(zhì)，不過混得再好，也難逃過83年……他無聊至極，心里對著人家服裝一通遐想，甚至都想到了人家的高潮和被拉去打靶的結(jié)局。

薛向一支煙剛抽了一半，就聽見叮鈴鈴，叮鈴鈴，放學(xué)的鈴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