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空白的紙，他為什么不落筆？這么多年來，他的字寫的也越來越好了。
“你是什么？”鄭昭七抬起頭，冷不丁地開口。
他的視線直勾勾地盯著屋頂?shù)臋M梁。
我們就像是在對視。我從橫梁上下來，察覺到他的視線還在橫梁上，便知道他不是真的能看見自己，只是感知到了自己。
總有些人，擁有異常發(fā)達的五感。
我思索了一下，便現(xiàn)出人形來。于我而言，鄭昭七是可以知道自己存在的人。
鄭昭七看著面前這位大約只有十四歲的少年，眼神在清澈中又帶了一些極為老成的閱歷。他不是人，這一點鄭昭七是知道的。
我其實并不太習慣自己人形的模樣，因為我不是真的人，與真正的人站在一起，就有種渾身不適應感。
“精怪。”我蹩腳的用著人類的語言回答，多少顯得有些生硬。
“嗯。”鄭昭七沒有多問，而是提起筆，落墨了。
我在一旁站著，看著他在紙上的沾沾點墨，不知不覺竟看入了神。直至黃昏將至，府邸內(nèi)亮起暗黃色的燈光，鄭昭七才停下了筆。
畫作上是一個少年模樣的人，身上著落了許多銀杏。
他畫了我。
之后的日子，我依舊掛在橫梁上，只有鄭昭七回來的時候，我才會現(xiàn)形和他聊上一聊。和人聊天，是一種十分新奇的感覺，他們不是純粹的，而是極其覆雜的。
“朝廷內(nèi)三派紛爭，我應該如何自保？”鄭昭七突然開口問了個問題。
我不能理解，對于人類這種所謂的爭斗，是自己一直不能夠理解的事情。都是同類，又因為權(quán)利而兵戈相向。
“母親有意扶持我。”鄭昭七又說了一句。
我一言不發(fā)。鄭昭七的母親是皇貴妃，并非他親生母親，只是受命撫養(yǎng)了他。這扶持有幾分真心，倒不好說。
鄭昭七伸出手，輕輕的摩挲著蘭花的葉片，有些硬，如果皮膚細膩些，碰到它的葉片邊緣，或許會被割傷。
“這株蘭花和外面的有什么不同嗎？”我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比起朝堂紛爭，我更想知道這株蘭花。
“不一樣。”鄭昭七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只有這一株蘭花，是我親手帶回來的。”
我看著那株蘭花，人類對于“親手”二字，總有別樣的執(zhí)念。這株蘭花在我的眼中，與外面的蘭花也是不一樣的。
因為，這株蘭花身上有著一絲靈氣。
僅僅是一絲，不足以產(chǎn)生靈識。
“人總是喜歡自己給自己加上一層執(zhí)念。”我開口說，意在提醒他，除了他“親手”這個行為，這株蘭花和外面的蘭花沒有區(qū)別。
“如果沒有，那就像你一樣了。”
“永遠無法踏在土地上。”
鄭昭七說完，便笑了起來。
及冠的青年已經(jīng)脫去了青澀，就連笑容也爽朗了些。我不禁回想起他年幼時期，臉上的沈著，與他現(xiàn)在的笑容相對應。
“不要回想我的以前。”鄭昭七突然說了這么一句。
我無言以對，他太敏銳了，就連自己站在地上的不適感，都被洞察的一清二楚。
風吹過，窗邊的蘭花搖曳著，就像是在為鄭昭七的話而開心鼓舞。我第一次有了一股難以言說的情緒。
之后的日子裏，鄭昭七更為忙碌了，來到書房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我整日待在書房裏，與窗邊的蘭花朝夕相對。
府邸內(nèi)來玩的人更多了，多為高級官員，日夜出入府內(nèi)。
我偶爾也會在府中流連，在這裏見到的人，比我在外面見到的人，似乎是不一樣的。這裏的人更加的奸詐狡猾。
他們來鄭昭七的府邸，只是因為他現(xiàn)在兵權(quán)大握，認為可以巴結(jié)。
我也見到了那位太子。
鄭昭七和太子站在一起，兩人把酒言歡，笑意中難免都帶了幾分虛假。
今晚是鄭昭七舉辦的宴會，來了很多達官貴人。后花園處一片歡聲笑語，戲班子唱戲的咿咿呀呀聲，充斥在耳邊。
我跟著看了會戲，就離開了。
穿過長廊的時候，聽到有人在說話。
“老七這花園裏，處處都是蘭花，竟見不得一點別的花卉。”
“誰不知道他最喜愛蘭，就連父皇都夸他如同蘭花一般。就是這愛蘭不知道是真愛蘭，還是做給別人看了。”
說話人的語氣充滿了輕蔑。
我看著他們漸走漸遠，又看著園中清一色的蘭花，真的愛蘭嗎？鄭昭七只愛她書房內(nèi)那株蘭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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