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騁癱坐在地，瞪圓了眼睛，傻楞楞地看著自家那向來只對外人面慈心狠的岳丈大人以同樣的姿勢坐在御龍殿的中央，耳聽著他這一回磨刀霍霍揮向自己，那一顆孺慕之心霎時之間如墜冰窖，再無半點兒溫度。

自己這樣信任泰山大人，就算被人指著鼻子斥責，被陛下厲言打入大獄，都沒有想過要出賣他。為何他這會兒竟然就能如此紅嘴白牙的顛倒是非。

這不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嗎？！

徐騁就是再糊涂，這會兒也明白過來，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那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斃了。

沒有人會把自己從大理寺的牢獄中給撈出來的。

不！甚至今天自己都不一定有機會能夠活著離開。

而就是在這般時辰，徐騁還分出幾分心思來埋怨自己的結(jié)發(fā)妻子，若非她非嚷嚷著要交好京中權(quán)貴，急切切地大擺宴席，又怎么會把把柄遞到了御史臺的手裏？又怎么會給那煞神以開口的筏子！

這叫什么！這叫別人瞌睡了，自家就上趕著給遞了枕頭！

越想越悲憤，徐騁終于按捺不住，開始猛地掙扎起來，那些訓練有素的宮衛(wèi)不知是晃了神還是怎么了，竟是沒能將人按住。于是在眾人的目瞠舌結(jié)之下，徐騁一下子沖到了大殿中央，一邊以頭搶地，一邊痛哭流涕地訴冤，半點兒不覆平日的文人風骨。

“微臣冤枉吶陛下，這些事情都是侯爺支使微臣干的，不然就是再借微臣十個膽子，臣也不敢啊。”

“當初侯爺……不，陳頌之挑中罪臣為婿，就是看中了罪臣一貫不冒尖，人又平庸，不會引起他人的註意，好在暗處能夠幫襯他成事。十五年前，侯爺想法子把臣調(diào)到江陵城后不久，就派人給臣寫了一封家書，信中命我接近前太醫(yī)院院正容嶸的胞兄，慫恿他對容嶸生出不滿之心，私自在容嶸調(diào)制的補身藥丸中動了手腳，以劑量之差變良藥為毒藥。臣最初并不知陳頌之為何針對容嶸，直到毒丸案發(fā)，太子被廢，才驚覺不對。可彼時臣心下惶恐，不敢聲張，也因此一直為陳頌之要挾。”徐騁仆倒在地，身子抖若篩糠，“后來臣又接到密令，在江陵衙門中稱病，借此閉門不見客，實則暗中率人在西南到盛京的必經(jīng)關(guān)卡附近設伏，只為了取溍王世子的性命。”

說著，他又忙轉(zhuǎn)過身，朝著沈臨川不住地磕頭，“世子，是臣的過錯，臣對不起您啊！”

“陳頌之，你有何話說？”

文宣帝的目光沈沈地落在面無血色的靜寧侯身上，后者紅著一雙眼睛，還試圖辯解：“陛下，老臣這么多年來為了大盛朝的江山社稷殫心竭慮，對陛下忠心耿耿，又豈會做出以毒丸戕害陛下那樣十惡不赦之事？定是徐騁受歹人蒙蔽，老臣實在是不知情啊！”

靜寧侯的話音甫一落下，本來靜可聞針落的御龍殿中忽而傳出一聲不陰不陽的冷笑。

靜寧侯下意識地扭頭看去，就看見沈臨淵正負手而立，面上是毫不掩飾的譏誚。

對上他的視線，沈臨淵更是不閃不避，反而眉尾一揚，諷道：“老侯爺忠君之心，確實天地可鑒。不過有誰說當年的毒丸是沖著陛下去的了？”

毒丸案自始至終受到牽連的，不過是無辜殞命的先溍王妃，還有為此被廢黜儲君之位的端王，以及冤死獄中的容嶸。

從前苦無證據(jù)，沒人敢提，這毒丸案分明針對的是當時的太子沈修鄞。

似乎是為了印證沈臨淵的話，徐騁趕緊抬起頭來，急切切地附和道：“小王爺說得沒有錯。臣有證據(jù)可以證明這一切，十五年前的算計確確實實都是沖著端王殿下去的。”說著，他自除官帽，而后解下束發(fā)的發(fā)帶，在眾目睽睽之下以蠻力將發(fā)帶拆開，從中取出幾張被折迭成長條狀的信箋，信箋紙張泛黃，顯然是有些年頭了。大監(jiān)接過信箋交給文宣帝，文宣帝一目十行看完，又面色凝重的讓大監(jiān)拿給沈臨淵過目。

這時，徐騁顫抖著聲音繼續(xù)道：“這些是當年陳頌之給臣的密信，本來依著他的吩咐應該早早焚毀的，但臣……為了安全起見，便一直縫藏在發(fā)帶之中。那時候，毒丸被送進宮，依著既定的計劃該送去的是棲鳳殿皇后娘娘處，不料當日先溍王妃入了宮，誤食毒丸。雖然中間出了差錯，但是最終的結(jié)果卻是一樣的。”

這一計歹毒在不僅要將沈修鄞從儲君的位置上拉下來，還要讓他背負上弒父弒母的罵名，可見幕后之人對太子的怨毒。

靜寧侯為何會恨太子至如斯地步？

在殿中很多人困惑不解的同時，也有腦子靈光的人很快反應過來，靜寧侯府與淮西郡王府乃姻親關(guān)系，老侯爺?shù)呐畠赫腔次骺ね蹂鈱O女恰正是如今頗得帝寵的孟貴妃。

十五年前，恰正是孟貴妃之子沈修堇出生之年。

這分明就是要為重外孫鋪路吶。

文宣帝想通其間關(guān)竅，當場龍顏大怒，廢除了靜寧侯的爵位不提，還直接下旨讓沈臨淵率暗夜衛(wèi)去抄了靜寧侯府，并將陳頌之交由暗夜司查辦。繞開大理寺，把陳頌之送到了可以說是苦主的沈臨淵手中，可見文宣帝是鐵了心不會放過他了。

當日下午，沈臨淵身著一襲玄色繡飛魚錦紋的官袍，手持尚方寶劍，長身玉立于靜寧侯府門前，冷眼看著暗夜衛(wèi)手腳利索的將侯府上下一干人等拿下。初春的風尚且殘存幾許寒意，凜凜冽洌，刮得他衣袍獵獵。

不多時，風中響起了連天的哭喊聲，一聲聲悲悲切切、凄凄慘慘，引得長街上不少百姓紛紛上前圍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