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一中的學生就返校了,下午雨已經停了，但道路積水了,三輪車排了老長的隊。周楊柳從車流中穿過去，看見有個老太太扛了個袋子，化肥袋滿滿一袋,老人家看起來很是吃力,他就趕緊跑了過去,說：“奶奶,我幫您。”

老太太回頭看了他一眼,笑著說：“不用啦。”

周楊柳不由分說,就把她手里的袋子抓了過來,抓到手里的時候愣了一下,竟然沒有他想象的沉。

“里頭裝的棉花套。”老太太笑瞇瞇地說。

周楊柳還是幫她扛過了那片水洼,放到了學校大門口。老太太說：“同學,你知不知道你們學校的陸佳意,在哪個班呀？”

周楊柳愣了一下,那老太太就笑著說：“我是他奶奶。”

“您找他啊，您不知道他在哪個班么？”

“我只知道他高一的時候在二班，這不是升高二了嘛,我還真不知道他分到哪個班去了,你能不能幫我打聽打聽,我孫子成績很好的,肯定很多人都認識他,他經常去你們那個什么大會上發表演講，都是考第一！”

陸老太太說起這些來，還很自豪。

周楊柳說：“他現在跟我一個班，您跟我來吧。”

他說著就幫陸老太太提著被子繼續往學校里頭走。校門口人多的很，多是來送學生的，男女老少都有，門衛跑到街邊指揮車輛，亂哄哄的，周楊柳怕人擠到老太太，還用手護了一下。

結果到了教室一看，陸佳意都還沒來學校呢。

“他估計也快了，您在這等他一會吧。”

“那不行了，我坐村里的車來的，人家還在外頭等我呢。這樣，小伙子，你幫我給他吧，就說是今年的棉花做的棉花套子，讓他回家套個被面，軟和。”

陸老太太說著就要走了，周楊柳抱著個化肥袋子，有些尷尬，就給陸佳意放到他桌子上了，剛準備到前頭去，就看見陸佳意和戚楊過來了。

他趕緊出去說：“陸佳意，你奶奶給你送東西來了，剛走。”

陸佳意愣了一下，問：“剛走？”

周楊柳是不大想理睬陸佳意的，可是想著陸老太太那頭發花白的樣，著實有些同情，便說：“沒幾分鐘呢，你趕緊去門口找找，應該走不遠。”

陸佳意就趕緊去學校大門口找了，大門口人雖然多，但要找頭發花白的老人還是很好找的，他就在學校大門口的水洼旁，看見他奶奶拎著褲腿，小腳抬起來，正要跨過去。

陸老太太是個裹腳的老太太。

“奶奶！”陸佳意喊了一聲。

陸老太太都沒聽見，他趕緊穿過人群跑了過去，拉了一下陸老太太的胳膊，陸老太太才看見是他。

陸老太太很是驚喜：“哎呀，你怎么來了，剛去找你，你同學說你不在呢。”

“我剛來。”陸佳意說。

陸老太太的臉對他來說還是有些陌生的，尤其是白日里看，更顯得陌生一些，很是蒼老。他想著他現在也不過十七八歲，陸佳意的奶奶撐死也不過六十來歲，怎么看起來那么蒼老。

“我來也沒有別的事，就是我給你做了兩套棉花套，你回家以后，讓你媽給你縫個被面就能蓋了。我今年專門用一畝地種的棉花，挑的最好的棉花給你做的，你蓋上，暖和。你媽那個人，就會過她的小日子，去年我上你們家，看你們外頭曬的那棉花套子都發黃了，她呀，不該花的她亂花，該花的她又不花，不是個會過日子的女人……本來我想給你縫好被面送過來的，但你媽那人，事兒多，我挑的料子，她又嫌老氣又嫌花的，讓她自己弄去吧……行了行了，你好好學習，我回去了。”

“這就要走么，您怎么來的？”

“你剛子哥，來送他閨女，他閨女職高的，我就蹭了個車，讓他馱我來的，這不是下雨嗎，我不親自來，怕他不仔細，再把棉花套給弄濕了。本來想著下星期來的，可這一下雨，冷的很，我聽你大娘他們說，這過幾天冷空氣就下來了，更冷，我就趕緊給你送過來了。行了行了，我走了啊，你趕緊回教室看看去，我給你同學了。”

陸佳意心里感動，又不知道說什么，便扶著她往外走，走到一輛帶棚的三輪旁邊，跟那個剛子哥打了招呼，謝了他。

“佳佳又長高了。”剛子哥笑著說。

“就是瘦了，他媽那個人，不會照顧孩子。”陸老太太哪里都不忘踩一下林秀英。

天色已經不早了，風一吹更顯得冷。陸佳意扶著老太太上了車，說：“這樣冷么？”

“不冷，這簾子一放，里頭一點風都沒有。”老太太哼哧哼哧坐下來，擺手說：“行了，也見著了，你回去學習吧，好好學！”

陸佳意就鞠了一躬，說：“我有空去看您啊。”

陸老太太笑著放下了簾子：“回去吧。”

他又跟剛子哥告了別，站到路邊，看著三輪車走遠，這才回了學校，到了教室，就看見教室后頭立著一個化肥袋子，里頭鼓鼓的裝著被子。

“見著了？”戚楊問。

陸佳意點點頭：“給我送被子的。”

袋子放在教室后頭，人來人往的總是被碰到，戚楊就抓了過來，放在了他們座位中間。袋子用麻繩扎著口，塞的很結實，陸佳意捏了兩下，對戚楊說：“下周你有空么，星期天我想去奶奶家。”

戚楊說：“行。”

陸老太太的被子還沒蓋到身上，陸佳意已經覺得心里暖了。但林秀英可不覺得暖：“誰稀罕她的東西，現在都是蓋買的羽絨被了，又輕又暖和，這種棉花套子能壓死人，沉的不行。”

“也是老人家的心意。”陸佳意笑著說。

林秀英抖了幾下那棉花套子，疊好了，放到柜子里去了。

“我都不知道我奶奶多大年紀了，今天見她，覺得好像又老了一點。”他說。

“快七十的人了，能不老？”

“那她生我爸的時候……”

“她生的晚，都快三十了才有你的爸。所以寶貝的跟什么似的，你爸一沒，全怪我身上來了，說是我攛掇的你爸出去打工才出的事。那時候誰不到南邊打工去啊，難道還留在農村守著一畝三分地？她就巴不得你爸三百六十五天守著她才好呢，如今好了，你爸就葬在他們老家屋子后頭，她……”

林秀英“啪”一聲將柜子門合上，攏了一下耳后的頭發：“我都不能提，一提我就來氣。以后她再給你東西，你都不要接。”

林秀英說完就出去了，顯然又氣起來了。

婆媳倆之間的嫌隙還挺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