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言云瑤沈思目光投向窗外，秋風(fēng)吹得紅楓在枝梢搖搖欲墜。

別的不說，就說這事也太巧了吧，恰逢中秋便急轉(zhuǎn)直下，難說不是什么人的刻意為之。

眾所周知，良妃是康熙心底結(jié)了長久的血痂，平日看似無事，但輕觸還是會痛。

“要我說良妃娘娘這事必定是四哥做的，要不皇阿瑪好好的怎么會如此震怒？”

“十弟不要信口胡言，四哥他，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

“怎么不會？只看八哥出事如今誰最得益便也知了。”十四阿哥忙反駁八阿哥。

四阿哥……會不會真是四阿哥呢？聽言云瑤陷入了更深的沈思。

……不過現(xiàn)在是不是四阿哥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得先止住康熙的怒氣。

目光所及，艷紅一色纏繞在翠碧清泉之上，頗為妖冶，好似嫵媚風(fēng)情女子軟著嬌娜腰肢欲拒還迎，一時風(fēng)越吹越緊，枝頭紅葉不住顫抖搖曳，隨風(fēng)輕落時，情狀卻更宛如滿樹蝴蝶受驚蹁躚，不覺間，云瑤心底生出了一抹半真半假，如夢似幻之感……

半真半假……如夢似幻……

“我有法子讓皇上消氣。”話音未落，云瑤扭頭對上了九阿哥冷淡的眸子。

……

三日后的中秋夜，康熙命人在行宮的天宇咸暢開了筵席，澄湖以東，碧波蕩漾，絲竹管弦之聲，不絕于耳。

“皇上，今年這月餅倒是做得格外別致。”

“這是自然，今年四阿哥可是把京城桂隆齋最有名的糕點師父請到了宮中來掌勺。”

“四阿哥可真是花了心思，不僅月餅別出心裁，方才糟蟹味道也肥妹清鮮，唇齒留香。”

……

今年中秋康熙不僅讓四阿哥在煙波致爽替他祭祀月神，更是將晚宴等一應(yīng)事宜都交由四阿哥打理。自然，四阿哥不負康熙所望，處處穩(wěn)當(dāng)周全，事事得體合宜。卻也因此，王公大臣們都暗自猜度四阿哥乃是康熙心儀的儲君人選，是故今日整晚王公大臣們都在康熙面前巧言令色，大肆稱揚于四阿哥，句句趨奉，字字諂媚。這話術(shù)聽多了康熙頗覺齁倦，酒過三巡后他便用蘇葉湯凈了手默然起身離席。

“皇上，是否直接回勤政殿？”

方才康熙在裏頭多飲了兩杯酒，現(xiàn)下后勁上頭有點微醺，雙頰也有些燥熱發(fā)燙。

“月色正好，朕想獨自在這澄湖邊走走，你們別跟來。”

中秋正是月圓之時，康熙望著滿天星斗，月華如水，心中凄然之感更濃。澄湖通暢遼闊，康熙沿著湖邊蔭道行走，晚風(fēng)忽過，撩的湖面波瀾微動，燈月倒影一時輕顫拉長，攪著瀲滟波光晃得康熙一陣眼暈，斂眸再抬眼時，湖面不知從何處搖來一艘畫舫，雖并不很大，但上頭綾羅纏繞，滿掛宮燈，動聽的靡靡曲音悠揚傳來。

春江秋月夜，何處不相思？……

這曲音康熙再熟悉不過……此刻他心池便仿若眼前這澄湖水面，波瀾層層起伏不定。

難道是她？……

正想著，畫舫停在眼前，康熙忍不住上去，伸手輕撩起紗簾，便聞得芳香陣陣，馥郁鼻尖，畫舫裏明亮宮燈驟然入眼，康熙不禁抬手輕遮。就在這時，耳畔傳入“卡卡”兩聲，目光所及，靈物海東青已然咬了他袖口扯著他往更裏處走去。

半透明的水紅紗幕低垂于地，隨風(fēng)輕曳，康熙駐足，曲音也跟著戛然而止，片刻后，從簾后轉(zhuǎn)身出來一女子，身著紅衣，珠翠滿頭，舉手投足間玳瑁彩貝互相微動輕觸，發(fā)出悅耳的叮鈴聲響。

康熙看得怔住了，眼前這張秾麗的絕色面容時常會出現(xiàn)在他午夜夢回時。

……

倏忽睜眼，康熙發(fā)現(xiàn)自己此刻正身在煙波致爽，一時頗有些迷惘。

窗外淡白天光透過寶藍窗紗落入殿中，將松影悄然映在地面上，蕭蕭肅肅。

回想起昨晚之事，康熙忙從床上坐起，連聲喚了梁九功進入。

“昨晚朕是怎么回來的？”康熙有些頭疼，不禁抬手輕揉太陽穴。

“皇上，是奴才陪著您走回來的。”

聽言康熙抬眸看了眼梁九功，他全然沒有這段記憶。

“昨晚朕是喝得太多了。”康熙說著輕吁一口氣，眉宇間現(xiàn)出懊惱神色。

“梁九功，朕回來時，你可見著澄湖上經(jīng)過的那艘畫舫？”

“奴才昨晚并未見著有什么畫舫經(jīng)過。”

“皇上在這兒，行宮四處又守衛(wèi)森嚴，誰敢擅自撐船架舫？”

聽言康熙默然點了點頭，食指指節(jié)始終揉著太陽穴：“……朕頭有點痛……”

“皇上宿醉，奴才給皇上拿些醒酒湯來吧。”

梁九功退出后，康熙斂目凝神，細想昨晚良妃言語行狀宛然如生，與此前夢境皆不相同。

歲歲不見歲歲思……這句康熙記得尤為清晰。

原來良妃看似無情卻勝似有情，那么多年來，終究還是他對不起她。當(dāng)年他為了江山穩(wěn)固，為了平息前朝后宮的紛爭，為了一句紅顏禍水，狠心將她打入冷宮，任她受人冷眼，遭盡苛待，如今回頭試想，若當(dāng)年他誓要護她周全會怎樣，若當(dāng)年他先走進冷宮一步會怎樣……他并非不能為她堵住悠悠眾口，冷宮那道門只要他想也隨時都可以推開……想得越多頭越痛，就在這時，梁九功將醒酒湯遞到康熙手邊：“皇上，方才五阿哥遣人送了兩只金絲鸚鵡來給皇上解悶，會說話，會誦經(jīng)，可有意思了，皇上要不要瞧瞧？”

康熙思緒回到眼前，聽梁九功說及鸚鵡，他腦中忽想到昨晚的海東青。

于是忙道：“你去如意洲澄波迭翠將海東青拿來。”

……

來到煙波致爽時云瑤再鎮(zhèn)定不過，她早料到康熙今早醒來會想要見自己，抬眼所見，康熙滿臉倦容，支著胳膊靠坐在紫檀羅漢軟塌上，以手扶額，眼角眉梢難掩凄愴神色，微微斂起的眼底似有淚意微動，身上寢衣也未更換，如此倦怠的康熙絲毫不見平日生殺予奪的帝王風(fēng)范，反倒像是頭受了傷的雄獅，盡管血流不止卻也不愿叫旁人發(fā)覺，只獨自躲在暗處默默舔舐著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