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儀。身上的傷可都大好了？”張孝嵩一身兜鍪端坐在中軍大帳之中，見郭子儀在大帳門口軍禮拜見，示意他不必多禮，招了招手讓他進來。

“外傷都已痊愈了。張軍使召我。”郭子儀恭恭敬敬地站在一邊問道。

“郭子儀聽令。”張孝嵩突然一句將令，郭子儀聽了即刻軍禮半跪下去應道，“末將在！”

“郭子儀公貞忠義，勇冠三軍，現罷去你天兵軍后軍糧秣官將職，特召來中軍大帳執戟護衛，兼理參贊軍事。”張孝嵩雖然說的平和，終究是幾十年南征北戰的國朝大將，言語之間自然風雷隱然，見郭子儀呆呆愣在那里，轉而笑道，“怎么？要違抗軍令？”

“末將得令！”郭子儀雖然說得聲音朗然，臉上卻仍是遮掩不住的驚訝。因為任誰都知道這中軍大帳執戟護衛在軍中地位非同一般，乃是軍中主將親兵，入選極其難。一來想要護衛主帥，自身首先必須是智勇兼備之人，此外還需主帥極為信任，所以執戟將校往往都是常年跟隨主將南征北戰、出生入死的親信，若是如張孝嵩這般別處調來的將領，也往往都會隨身帶了一隊軍士，所以行伍之人對執戟將校的位子雖然都有覬覦，可真正能夠得到這個位置的，就少之又少了。

張孝嵩是從安息都護的位置上調來并州天兵軍，繼張嘉貞、張說、崔日用之后掌軍的軍使。此前他久在安息，自然有些忠心將佐，可想到私帶兵將雖是常例，但終究惹人非議，自己身上戰功也不算少，但和前三位天兵軍使在今上心中的位置相比，終究還是差了一大截，也就不敢貿然帶人，只身來到了并州。

來到并州之后，張孝嵩逐漸發現并州軍中的事情復雜得很，前、后、左、中、右五部兵馬，雖然戰力精強，可內里卻頗有不和。其中前、后三部最先由張嘉貞創制，其將校官長便與張嘉貞籍貫相同，大抵都是河東人氏，而左軍和右軍是張說掌軍時增設，所以其將校官長多是出自張說的今籍河南道。

最復雜的情況是中軍，因為先后有三位軍使執掌，所以人員成分最為復雜，也是天兵軍中兵士矛盾最為激烈的地方。這些情況被張孝嵩看在眼里，自然也是無可如何，可身為主將統帥，終歸不成視而不見，縱然二張都是皇帝親近重臣，軍中山頭林立的情況總也不能棄置不管，畢竟這天兵軍既不是張嘉貞，也不是張說的，而是屬于大唐天子的。既然職責所在，這塊骨頭再難啃，終究還是要動上一動。

“只是。軍使，這。”郭子儀接到將令，一時想不通張孝嵩是何意，言語之間便有些支吾，畢竟這將令已經相當于軍功重賞，而且執戟護衛之外還有參贊軍事一項，那無疑就是明說，不但郭子儀馬上要護衛中軍，還是名副其實的主帥心腹，能夠在主將身邊出謀劃策了，說的夸張些，那邊是天兵軍使的影子了。

“叫你來參贊軍事，可不是叫你來發愣的。”張孝嵩輕松地說了一句，笑著把桌案上的字紙抓起來遞了過去道，“子儀，你看看這個。”

郭子儀進前幾步，雙手將字紙接了過去，將那上面文字工工整整抄了整張，末尾又按上了一個血色手印，原來竟然是一張供紙，細細再看，只間那上面寫的全是證供人如何承認自己與王晙勾結，如何替王晙勾結各地官商，如何收受賄賂后私藏寶貨，如何提高朝廷制定的客戶標準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情，最后寫了三個不成字樣的名字“王方恒”，還血手畫了押。

“這是高平縣令的供狀。”郭子儀見事事連著前任太原府尹王晙，如今國朝入相的兵部尚書王晙，不由得越看越是心驚，讀罷了抬頭說道，“王方恒都招了。”

“是。是李判官親自去天兵軍中提審的，他是皇上欽點派下來的，雖然名義上是勸農，但對并州一應軍政都有糾察的權力，不必非要會同我共審。”張孝嵩解釋道，“這是他今日派人送過來的。子儀，你覺得這事該如何辦。”

“這。”郭子儀微微沉吟，沒想到這個中軍護衛、參贊軍事的差使不是平白得來的，剛一上任就接到了這樣一個棘手的問題，不過有一點毫無疑問，那就是張孝嵩對自己是坦誠相待的，這從前幾日自己被杖責臥病在床，張孝嵩去探看的時候也能看的出來，于是想了一陣子，放膽說道，“軍使，這供紙怕不是屈打成招。”

“哦？這卻如何說？”張孝嵩雖然也有此想，但這案子既然是李林甫審的，有些話便不能從自己嘴里說出來，于是緊著郭子儀的話問道。

“這供紙之中有三處矛盾，”郭子儀接著說道，“王方恒說自己與王兵部勾結謀私，可供狀中并無一處陳述二人如何相結，這是其一，王方恒說自己壓榨商賈是為王兵部求財，可縱然那時王尚書為入相，也已經是太原府尹，堂堂國朝北都鎮守，難道會稀罕一個縣里商賈身上刮下來的東西么，這是其二。這其三。”

“子儀，此間只你我二人，但說無妨。”張孝嵩鼓勵道。

“張軍使。前一陣軍牢送來的關于王方恒供狀，可還在么。末將想借來一觀。”

“哦。也在這里。”張孝嵩從兵書中抽出一張夾帶的供紙交給了郭子儀，見他拿著認真讀了起來。

“不錯。”郭子儀慢慢點頭道，于是將兩張供紙鋪平在張孝嵩的桌案前道，“軍使請看，這兩次供狀相隔不到十日，但第一次王方恒都是在說自己利用括戶之政，貪墨錢財如何之多，可這第二次，事情還是那些事情，卻每一樣都和王尚書粘帶起來。”

郭子儀說著，將第二封供紙中談到王晙的部分用手蓋住，張孝嵩聚精會神的去看，原來第二張紙上除去被郭子儀蓋住的部分文字，兩張供紙上寫的內容居然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