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子虛在臺上唱完了一套書，停弦歇場，掀起簾子走進(jìn)后臺，卻看見眾人圍得里三層外三層，趙姨的嗓音吊得老高，“誒呦我的兒，你可真孝順，姨沒白疼你！”

“這是法國最近時興的化妝品，我不太懂，就買了同學(xué)推薦的幾種?！比巳豪飩鱽硪宦曅Γ摆w姨先用著，要是喜歡，我再拜托朋友寄來。”

青年嗓音雖比當(dāng)初沉穩(wěn)了些，這聲笑烏子虛卻熟的不能再熟，當(dāng)即喜上眉梢，大聲道：“老四！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老三！你唱完下場了？”木葛生站起身，推開人群走了出來，兩人當(dāng)即抱在一處，“可以啊你小子?！蹦靖鹕笮χ牧伺膶Ψ剑笆縿e三日當(dāng)刮目相待，幾年不見，居然成了名角兒！”

“湊個熱鬧，觀眾愿意捧，比正經(jīng)科班出身的差遠(yuǎn)了?！睘踝犹摳吲d得不得了，連聲道：“什么時候回來的？我聽老二說你買船票買的晚，不是還有幾天嗎？”

“坑他的，他要知道我今天回來，早就去碼頭堵人了?！蹦靖鹕鷶D擠眼，“我這不趕著來聽吳先生唱曲兒么？”

“你少一回來就埋汰我?！睘踝犹撏屏巳艘话?，又撈回來，“午飯預(yù)備接風(fēng)宴是來不及了，等晚上給你擺幾桌，兄弟們好好聚一聚。你等我把下一場唱完，找老二蹭飯去?！?

“妙極。”木葛生撫掌，“國外日日吃冷盤，我就盼著回來把老二吃窮呢?！?

“你這人?！睘踝犹撔@：“老二指不定要高興成什么樣呢，你就是要滿漢全席，他也樂得下廚?！闭f著上下仔細(xì)將人打量一番，“你這打扮倒是洋氣，西洋貨？”

“可別說了，你有多余衣服沒，先借我一身?！蹦靖鹕鷶[擺手，“趙姨一見我就喊假洋鬼子?！?

“是挺假模假式?！睘踝犹摽粗诵Φ溃骸安贿^老四你長高不少，不知道我的衣服你合不合身?！?

“不合身現(xiàn)改！”趙姨一疊聲道：“把新做的那身銀灰大褂拿來！”說著朝兩人笑了起來：“前幾日剛送來的新大褂，小吳過幾日有一場《三笑》，大套三弦的好本子，穿著正合襯，倒是讓你小子撿了便宜?！?

“趙姨疼我。”木葛生想起一事，問烏子虛：“你下一場唱什么？”

“依舊是《文昭關(guān)》?！睘踝犹摰溃骸霸趺?，可有想聽的本子？”

“當(dāng)年你送我，在碼頭唱了一折《長亭送別》?！蹦靖鹕?dāng)即道：“如今故人打西邊歸來，便來一出《驚艷》吧?！?

“好說，我記得你當(dāng)年就愛西廂記?！睘踝犹撘豢趹?yīng)下，“剛好衣服也換了，跟我一道上臺去。”

“那不成，我不熟評彈本子，只會幾句昆腔?！蹦靖鹕桓?，“臺下都是來聽書的，怎能說改就改，當(dāng)心人家退票?！?

“不打緊?！壁w姨笑吟吟道：“姨給你做主，敞開了唱?！?

“我的親姨欸。”木葛生連連擺手，“我在國外待了多少年，調(diào)早忘完了。”

“別想蒙我，當(dāng)初你還讓老二給你寄唱片來著。”烏子虛道：“別當(dāng)我不知道，當(dāng)初你三天兩頭和老二來關(guān)山月聽曲兒，興致來了就上去把人家清倌換下臺——據(jù)說你還給靈樞子彈過三弦？”

木葛生：“沒跑了，鐵定是老二賣的我?！?

“良辰美景，賞心樂事，走板了我給你兜著。”烏子虛笑著起了個嗓：“來吧官人——”

木葛生當(dāng)年被戲稱紈绔，在銀杏書齋沒學(xué)會多少八雅六藝，卻在風(fēng)月之中廝混的四聲皆備、五音俱全。銀杏齋主喜昆腔，每逢年過節(jié)便會讓他來上幾段兒，尤好《西廂記》，笑稱“風(fēng)流孽債有癡情”。

木葛生換上大褂，兩人分了工，烏子虛唱張生，木葛生□□娘，又找來一名清倌人扮作鶯鶯，“奴家今日有福氣。”清倌笑盈盈道：“遇得兩位俏郎君。”

臺上弦索開場，鶯鶯與張生在佛殿相遇，臨去秋波那一轉(zhuǎn)，透骨髓相思病染，只聽得張生道：“呀，誰想著寺里遇神仙——正撞著五百年前風(fēng)流業(yè)冤！”

“恨天，天不與人行方便，好著我難消遣，端的是怎留連?！奔t娘俏生生開口：“小姐呵，則被你兀的不引了人意馬心猿”

“則著人眼花撩亂口難言，魂靈兒飛在半天?！睆埳种姓凵纫晦D(zhuǎn)，“啊呀呀，我死也——”

驚艷一折并不算長，然而兩人興起，不知不覺就唱到了中午，觀眾方散，坐席上卻還留著一人，淡淡開口：“回來先趕著上臺唱戲，什么德行？”

木葛生剛打起簾子，聞言腳步一頓，扭頭看去，下一秒便整個人撲到了臺下，“老二！你什么時候來的？”

“早就來了，看你唱的入戲，半天都認(rèn)不出我來?！?

“那還不是因為你愈發(fā)美了，我還以為臺下坐的是誰家天仙兒呢。”

“少貧?！彼蓡柾┲簧泶蠹t長衫，青年身形挺拔修長，一巴掌拍在木葛生頭上，“發(fā)膠不錯，西洋貨？”

“別損了別損了，被消遣一上午了?！蹦靖鹕哿艘话杨^發(fā)，“來得剛好，正說去投奔你呢——中午吃什么？”

“等老三出來。”松問童起身，一撩長衫，“帶你去店里吃飯?！?

松問童在信里提過，他開了一家火鍋店，起名為“鄴水朱華”。

他擅長庖廚，又喜食辣，調(diào)配的鍋底堪稱一絕，開業(yè)不久便一桌難求，木葛生大老遠(yuǎn)就聞見濃郁香氣，“我記得每年冬至你都喜歡做火鍋，燈籠椒和老姜蒜頭爆炒，配上牛油，香得白水寺的小沙彌半夜起來撞鐘。”

“老五不吃辣，他來了之后就做得少了?！彼蓡柾瘞诉M(jìn)了店，一路上了二樓，走進(jìn)一間包房，“想吃什么自己點。”

“嚯。”烏子虛聞言笑了起來：“老板大氣?！?

“說得好像騙了你錢似的，也不知是誰三天兩頭來打秋風(fēng)?！彼蓡柾此谎郏罢写銈€活人也就算了，酆都宴席也往我這兒領(lǐng)。”

“那我就不客氣了?！蹦靖鹕鷮⒉藛我涣蹋炱鹦渥拥溃骸敖o我照著菜單來一整本，一道都別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