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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1)（1 / 6）

金蕓奶奶給金珉欽立了一座衣冠冢，墓碑是木頭做的, 簡簡單單刻著“吾兒”兩個字, 離天助鎮(zhèn)大雅丹堡三公裏。

池漁走到那兒，安兆君已經(jīng)到了, 捏著只黑色扁酒壺仰脖灌酒。

“我告訴畢金蕓，她兒子過去好幾十年沒死，活得好好的, 還是天助鎮(zhèn)鎮(zhèn)長, 拿全鎮(zhèn)人做實驗。奶奶都快把她大腿拍折了。翻來覆去一句話, ‘想不到啊沒想到’。”安兆君嘲弄地哼出聲, “我又問老太太當時跟誰好的, 害羞了還。”

金蕓奶奶說她不知是誰，只記得黑暗中一雙有力大手，和潺潺流水般柔和的嗓音。

對她來說, 那是埋在記憶深處的一段美好回憶。

雖然結(jié)局不怎么完美。

安兆君擰上酒壺蓋，瀟灑地隨手拋來。

沙漠入了秋, 一天能把春夏秋冬四季輪回好幾遍, 寒冷異常的清晨和夜晚, 白酒等同暖身飲品。

池漁沒接, 看著它插進沙子。

安兆君也不指望她能幫撿, 腳尖一挑, 伸手穩(wěn)穩(wěn)接住，“氣色挺好，恢覆得不錯嘛。”

池漁便猜想, 出門前安導肯定照過鏡子了。

她像是變了個人，往前的風發(fā)意氣大約是被天助鎮(zhèn)消耗殆盡，兩眼烏青，頭發(fā)毛糙糙支棱，渾身酒味。

“我就很奇怪，是我接受能力太差？”安兆君又抿了口酒，“你們怎么就跟旅游看了出皮影戲，什么感覺都沒有。尤其是您，小池總，業(yè)務(wù)挺繁忙的哈。”

池漁歪了歪頭，不置可否。

她這幾天的確做了很多事情。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發(fā)了無數(shù)封郵件，和無數(shù)人交談、爭論，做各種計劃安排。每天忙得沾枕頭就睡，并且徹夜無夢。

所有人都告訴她時間是治愈創(chuàng)傷的良藥。

她啼笑皆非。

治療創(chuàng)傷，首屈一指老陸。她能第二天生龍活虎爬起來，全靠老陸徹夜作法。

老陸說，妖異精怪壽命動輒以百年計，神獸千年計。雖然多數(shù)時候神游六合天外，感受不到時間流逝，但就在日覆一日的時間沖刷中，諸般過往慢慢淡了。

池漁深以為然。

所以她才不會讓時間過得那么蹉跎卻又匆忙。

她知道安兆君來找過她幾次，但每次都是有話要說不知從何說起的吞吐支吾，她也顧不上理。

事情基本塵埃落定，池漁主動約了安兆君。

“我以為你不想見我。”安兆君把酒壺拿到耳邊晃了兩下，聽聲響，裏面沒剩下多少。

池漁受不了酒味，站去上風口，“我沒正式向你道謝。”

生硬、干癟，但真情實感。

老陸無意間漏過話，多虧當時安兆君拉了她一把，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

至于什么后果，他倒鎖死了牙關(guān)。

安兆君吸了吸通紅的鼻頭，“行了吧池總，說什么客套話呢。我什么都沒做，要謝還是謝那……你們管‘他’叫什么？”

“魔物。”

是該謝謝“他”，池漁心說。千裏迢迢送人頭。

“哈，魔物。是挺魔幻。”安兆君用力揉著左臉，臉上五色雜陳。酒喝出紅，風吹出青紫，眼圈烏黑，鋪在蠟黃的底色上，匯成一個大寫的凄慘落魄。

覺察自己過于關(guān)註對方，池漁移開視線，“你……還好吧？”

“多謝小池總關(guān)心。不過沒必要，真沒必要。你不適合問好，給我感覺像奔喪。”安兆君仰頭喝光了剩下的幾滴酒，從沖鋒衣口袋又掏出一瓶，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墓碑，“哦，是奔喪。”

酗酒算不算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的一種表征？池漁心想。

安兆君灌了半壺酒下去，人搖搖晃晃站不穩(wěn)，支著墓碑滑坐到地上。“我想不通自己為什么瘋魔了似的一心想找到‘孟慶來’，后來得加上他三個學生。沒想到找那么深，深到十八層地獄。其實就是著了魔，魔怔了，是嗎？”

附身孟慶來的魔物“宋輝”，確給和孟慶來關(guān)系密切的三個學生下了魘——老陸說魘術(shù)可以理解為“催眠”，他讓三人迷失自我，對孟慶來產(chǎn)生強烈的歸屬感，這樣……可以作為備用糧。

就像把骸骨留在沙漠的小蔡和劉。

不過安導看樣子不是征詢答案，而是以此打開了傾訴的縫隙。

“那天，我們就像四條循著肉味的狗，一直鉆到地底，就想必須找到他，追上他，然后把自己……”

他們在那條通往無菌室的巷道找到了“孟慶來”。

常亮第一個看到他，喊“老板”。

“孟慶來”朝他招招手，叫了聲“亮子”，常亮便小跑過去，屁股扭得像極了見到主人甩尾巴的狗狗。

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是安兆君這段時間的噩夢之源。

“孟慶來”把頭盔抬起一半到鼻子高度，露出一張鯊魚般的血盆大口，多排尖牙反射著強光手電的白光，常亮卻沒看到似的，徑自沖到“孟慶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