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腳步聲拐過來,走得挺急的,又突然在身后停住了,陸羨勻下意識抬頭,視線透過洗手鏡的反光,看見了頓在他身后的人。
是陳意。
顯然,陳意也很意外,竟在這裏碰到陸羨勻,她神情慌張,錯愕,加上心虛,退后兩步,拔腿就跑,陸羨勻關了水龍頭追上去。
陳意腿長,跑得也快,她拐到樓梯口,在下樓梯跟上樓梯之間選擇了后者,一直往上跑,不知道跑了多少層,最終到達了醫院樓頂。
陸羨勻追上來,兩人大喘著氣。
也沒地可跑了,陳意找了個地方坐下來,順好氣,“我弟昨天晚上死了,就在這個醫院。”口很干,聲音沙啞,“我媽傷心得暈了過去,還在下面的病房躺著。”說出來之后,陳意感覺自己內心平靜了很多。
當然,平靜過后,隨之而來的是像黑洞一樣能席卷人理智的空虛感,還有無力感。她抱著頭,使勁撓了兩下自己的頭發,又快速順好,現在除了堅強,她別無選擇。
陸羨勻不知道怎么回應她,半晌才在旁邊坐下,躬著身,手肘抵在膝蓋上,視線盯著地板上的一個點看。
陳意昨晚一夜沒睡,雙眼布滿紅血絲,弟弟的后事還要料理,媽媽又沒醒,也不知道怎么跟奶奶說。
“我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我也是沒有辦法。”陳意哽咽著哭了兩聲,又止住了,抬起手掌抹掉淚水,繼續說。
“我五年級的時候,我爸因公殉職,我媽聽到消息后,嚇得早產,我弟剛出生就住保溫箱,體質很差。”
“后來我媽便拿著我爸爸的撫恤金去做生意,血本全虧,還欠了不少債,要債的人找上門,把我們家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搬走了,砸爛了我們的墻,電視機,我奶奶拿出了她所有的存款,還不夠還欠款的零頭,之后我們過上了潦倒的生活。”
“但很快,我媽找了個男人,這個人就是左普魏,他幫我們還了債,租了一個店面,給我媽賣衣服,但是她掌不到經濟大權,店裏的入貨,支出,等全部都是左普魏在把控,表面上是開店,背地裏左普魏在用店裏的賬戶走流水。我媽發現他用不正當的門路賺快錢,跟他吵架。”
“為了維持住我的生活現狀,我媽只能在左家忍氣吞聲,后來我弟弟病情越來越重,左普魏給的錢也越來越少,我沒辦法,我只能找左黎,讓他幫我跟她爸爸要錢,付我弟弟的醫藥費。”
陸羨勻坐在旁邊,靜靜聽她說著。
陳意突然激動起來,伸手抓住他的手臂,箍得很緊,哽咽得幾乎失聲,“你知道的,要錢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她又哭又笑,“那段時間,我都快被她逼瘋了,呵呵呵呵.....”
“你爺爺給學校捐的橡膠跑道,那些錢能救我六個弟弟。”陳意用手比了個打電話的動作,也是6的意思,伸到陸羨勻跟前。
男生這才扭頭來看人,女生雙眼漲紅噙滿淚水,盯著人的那股勁抻著她最后的倔強。
陳意收回視線,又大笑了兩聲,“是啊,你家裏那么有錢,你怎么又會理解的了我們這些窮人,為了一點錢放棄自尊,放棄夢想,甚至放棄自由,違背良心,去做自己最討厭的事,背叛自己最好的朋友,你不知道你弟弟死在你面前的樣子,他還那么小。”
“我知道。”陸羨勻終于說話了,那種感覺他知道,他明白,他也能理解,因為以前,他爺爺就是被他氣得死在自己面前的。
那種自責又痛苦的感覺,大概一輩子都難以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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