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于明白為何我的眉目、玡衣的輪廓都像極了她。這足以解釋我與玡衣成年之期依然健在。回頭想想，那些往事，其實(shí)野臨在玩笑中透露過一些。
我找過她，要她立即解除詛咒，阻止傷亡。
“今日這一切是我拼盡全力得來的。這樣拼盡全力，你舍得嗎？”她忽地拉下帷帽，輕抬螓首。原來不止是面龐，就連脖頸和手臂都滿布傷疤。她張開五指，卻不觸碰傷痕。“我身上的每一道疤，我都用毒液淬過。藍(lán)柏澤道逼我。”
若非絕境，試問誰愿毀去的肌膚再無恢覆的可能？
“我知道。”
“他口口聲聲指我移情別戀、水性楊花，責(zé)林熏奪其所愛、不仁不義，他有何面目？他本該料到，騙我十年，已是負(fù)心，竟還癡想從林熏手中將我奪回。我不允，他便說他自有辦法得到。我想不到，他居然會那樣狠，狠到故意挑起‘人魚之亂’，令四海生靈涂炭，狠到在林熏平亂之時(shí)暗放相約小箭。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錯(cuò)，我是罪魁禍?zhǔn)祝以敢饨邮軕土P，可為什么，為什么他要將林熏置于輪回夾縫中……每一時(shí)每一刻，我都會看見林熏在輪回之火中發(fā)膚盡毀，我害怕，可是害怕之余，是撕心裂肺的疼。他得有多痛啊。”
“我看見了。我在《夙世筆記》裏，看見了。”聽著這些，看著這些，我的聲音竟開始顫抖。她若多說一些，只怕我弱得就跟水化了去。
她緩緩綻放笑顏，本該一笑傾城的容光現(xiàn)在卻因?yàn)樾θ葑兊酶营b獰。
“藍(lán)柏澤道很可笑吧。只為了向我證明他其實(shí)是愛我的，想讓我知道我在他心裏到底有多重要。那個(gè)瘋子！林熏死時(shí)還以為……還以為我與他串通，央求我保你性命。若我不能做到，便在九泉下咒我子息全部短折而死。原來我們在一起這么多年，盡管花前月下，如膠似漆，他仍不懂我。不過現(xiàn)在我也不需要他懂我了。因?yàn)樗诰湃露伎匆娏耍匆娢易詺婺浚匆娢覍Ⅳ~尾撕裂，用相約小箭雕刻成腿的樣子。這樣，他總是明白了吧。”
我看見她的明眸淡淡地滴出淚，靜靜的，就好像從來都不曾落淚過。
“藍(lán)柏澤道問我為什么要這么做。他能不介意我丑陋，不介意我沒有魚尾，他可以洗去大家的記憶，謊稱我因是異族所以擁有雙腿，可高高在上的深藍(lán)之王不能因?yàn)橐粋€(gè)丑陋?dú)埲钡耐鹾鬁S為四海笑柄。如今，在族譜之上，“深藍(lán)”還是藍(lán)赫林熏之妻。”
少時(shí)我曾對“人魚之亂”作出無數(shù)遐想，荒唐更甚者有之，只是從未想過那場戰(zhàn)亂牽扯了我整個(gè)家庭，我的父親，母親，還有同母異父的妹妹。褪去神秘和悲慘，“人魚之亂”不過剩下骯臟的糾葛和無奈的掙扎。就像人世撩人的狗血多角戀以及配角奪而不得的執(zhí)拗悲哀。
“藍(lán)柏澤道，你再狠也狠不過我。在這無垠的四海，沒有什么事是我下不了手的，包括你的女兒。”她笑得妖冶邪魅，仿佛已滅盡人倫般陰狠。“你以為你死了我就會放過她嗎？我非要她不死不滅，受盡輪回之苦。你以為不能輪回就是痛嗎？我要你知道，什么叫作痛！”
“你放過玡衣吧。”
“當(dāng)年我也是這么求他的！他聽了嗎？若不是我限制美人魚陪伴子女成年，你能平安成長，和藍(lán)柏玡衣較量深藍(lán)王位嗎？若非我要挾夙王令藍(lán)柏玡衣永世不歸，你能順利坐享尊榮嗎？只怕已步入虛空，魂飛魄散。”
原來，自玡衣逃出北極道的春天，已是陰謀的開始。哪怕用盡全部靈力克制、警惕，到最后卻還是情不自禁，這究竟是命定的情緣，還是有意的陰謀？一向傲慢驕矜，卻敗在一個(gè)凡人手上。癡情薄情絕情皆為他，整整受了一千年的折磨，是不是應(yīng)該夠了？
“夠了，真的夠了。”
“從林熏離世的那一年我就在努力，我努力了這么多年，終于有了今天。如今她就在我手裏，我想怎樣都行。”
“她也是你的女兒！我不準(zhǔn)你，在我眼皮底下，傷她一絲一毫！”
她的眼眸兀自暗冷殘凜，仿似眨一下眼便可吞噬無數(shù)心魂，竟令我看見無數(shù)生死離別。
那些我或許永遠(yuǎn)都看不到的關(guān)于玡衣的往事。
若沒有我來比較，她不會那般毒辣，她或許會有別樣姿態(tài)。只是她莫再說了，我已承受不起。我不能，不能接受自別人出生之期便已成為別人的苦難，給別人帶去無窮無盡的痛苦。這血脈，竟非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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