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的可惜二字,又何止說的嫡庶!
據(jù)她看,賈家這幾個姑娘都不錯,可惜家族日益衰落。榮國府名聲還湊活,偏生兩個姑娘是庶出,寧國府那個倒是嫡出了,可京中有頭有臉正火熱的人家誰不知道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誰愿意跟這樣的人家做親家。
就連她自己設(shè)宴,請?zhí)仓豢舷碌綐s國府去。
吳老夫人年老,耳朵也有些背,況且王妃魏夫人姑嫂自然有私房話,所以她只是坐在對首,讓丫鬟給她烤點好克化的東西吃,并不摻和兩人的低聲交談。
還不時讓丫鬟把烤好的兔肉送給自家孫女那一桌并林姜那一桌吃去。
林姜忍不住道:“要是有酒就好了。”
偏這話又讓襄王郡主那桌聽去了,郡主第一個起立:“叔祖母,有沒有好酒?”
紹王妃失笑:“你看看你的打扮,世外高人似的,怎么還要酒吃,難道不怕道尊怪罪?”
襄王郡主笑嘻嘻指了惜春道:“她穿緇衣還吃肉呢。”
惹得眾人又是一場笑。
紹王妃命人上了酒,卻只擱在了長輩們桌上,給姑娘們上的都是果子露。
“你們年紀(jì)還小,今日想在這里放開喝酒是不能夠了。”紹王妃笑道:“待五年十年過去,你們在座的都出了閣,我再請你們來喝酒賞梅如何?”
一提出閣之事,姑娘們當(dāng)然都不好意思,也就沒人再鬧著喝酒了。
其實京中閨閣姑娘們,都有些怕出閣。
因為她們親眼看著嫂子們嬸子們在家里立規(guī)矩,看著她們?yōu)榱随覠溃瑸榱思矣嫙n,為了家長里短慪氣,有時候她們覺得嫂子們簡直跟嬤嬤們一樣啰嗦事多。嫩荷花一樣的少女,是害怕自己變成這樣的。
就像寶玉說的,女人出了嫁變成魚眼珠、但不是因為女人自愿,而是珍珠脆弱,光華沒有人呵護難免就褪去。
可看著紹王妃,她們忽然覺得出了閣也可以過得很精彩,過得很快意,甚至還少了閨閣里頭的靦腆規(guī)矩,可以自己當(dāng)家作主。
回府的時候,林姜跟黛玉坐一輛車,三春姐妹一輛車,俱是朱輪華蓋車。
探春依著靠枕,心中還是難平激動,紹王妃過得,是她從未想過的,還能這樣快活的人生。
連迎春惜春都被激發(fā)了一點點活力,這就是紹王妃的魅力。
三春的馬車上談?wù)摰亩际墙B王妃,而林姜問黛玉的則是今日出了什么意外。
在聽說黛玉居然撞上了美人世子爺后,林姜十分詫異,然后又安慰黛玉道:“這必然是個意外,紹王妃連宮中太后壽宴都避嫌,生怕惹得她家世子發(fā)病,更不會在自家安排此事。”
黛玉頷首:“我知王妃必不是這樣的人。而我瞧世子本人也并非故意,當(dāng)時連他也驚住了,還把我認(rèn)成了……”想起那句世弟,黛玉倒是撐不住笑了。
林姜想象一下世子爺當(dāng)時的情態(tài)也覺好玩,然后點頭認(rèn)同黛玉的觀點:“世子是個好人,必不是故意唐突妹妹的。估計他現(xiàn)在心里只想著怎么跟妹妹道歉呢。”
估計接下來的日子,她在太醫(yī)院又會多見幾次送道歉禮的世子爺了。
君子慎獨,唯有私下里還是君子的人,才當(dāng)真品性端正。
而黛玉和林姜,碰巧就見過周黎蘅私下的舉止——便是沒有任何好處,頂著跟皇子撕破臉的風(fēng)險,也要行心中正道,做正確的事情,維護不相干的人的名譽和利益。
這樣的品性,足以讓人信任。
所以黛玉今日雖然嚇了一跳,但卻并沒有生氣。她一眼看出,周黎蘅絕不是知道這外書房有許多姑娘而故意闖了來的。
從前隔著墻就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如今一面之緣后,黛玉更是篤定,也就明白了,為什么林姜總說紹王世子是個純善之人。
他的眼睛又美麗又溫柔,帶著冬日陽光一樣的暖意,湛然如洗坦蕩如斯,無一點不可對人言說的陰暗。
黛玉驟然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出了一回兒神,不由面上飛紅。
還好天色漸晚,車?yán)镆膊簧趿粒雭斫憬銘?yīng)該沒有看到吧。
其實林姜看到了,只是裝作托腮出神沒看到,心里卻十分惋惜:今日往紹王府這么一走,她深覺紹王妃為人絕妙,又聽黛玉說起居然天緣湊巧就遇上了周黎蘅——這讓她陡然發(fā)現(xiàn),美人世子爺跟林妹妹簡直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偏生周黎蘅有病,還是一種京城公認(rèn)的不能說親的怪病。
林姜想想都著急:他到底啥病啊,什么時候再發(fā)作一下,我好去親眼看著,爭取給他去了這個病根。
——
此時不光林姜在著急,紹王府一樣急。
紹王妃在宴席散場后,才聽楊女官說周黎蘅居然跟黛玉偶然碰了一面,驚詫的不得了。
“這是怎么說?遇上了?怎么會遇上?哪里來的這樣湊巧的天緣?”紹王妃驚得連發(fā)四問。
楊女官也磕糖磕的神志不清,只道:“王妃沒親眼見著,兩人這樣臉兒對臉兒一站,那真是連廊下的花草都沒了顏色了。”
紹王妃露出羨慕之意:羨慕楊女官在第一現(xiàn)場。
然后又擔(dān)憂道:“你看蘅兒沒有發(fā)病的意思吧。”
楊女官搖頭:“想來是宮里有要緊事,世子爺拿了御賜的書就匆匆又走了。”
紹王妃雖還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但也推測了個八九不離十:“這孩子,想必又在宮里動了善心,估計是皇子們之間又有了齟齬。”
纖細(xì)的長眉蹙起:“宮里也真是夠亂的。其實打過年出了大皇子妃的事兒,我就不想再叫蘅兒入宮去讀書了。偏生王爺不肯,只說正該趁現(xiàn)在的奪嫡亂局初露的時候叫蘅兒去歷練一二。唉,真讓人擔(dān)心。”
楊女官無話可勸,其實也不必勸。
她知道,其實王妃心里也明鏡兒似的呢,世子爺將來既然要做正經(jīng)親王,接過紹王府的榮光,那就要走這條路,就要學(xué)會辨別宮內(nèi)是非卻又能獨善其身。
正如農(nóng)戶要會種田,鐵匠要會打鐵,世上從來沒有人能安享富貴而不付出一點勞動的。這明辨宮廷情勢就是皇室宗親,尤其是想要體面想混的好的皇親國戚們,必備的技能。
王妃再疼愛世子爺,也不能攔著他去學(xué)習(xí)這等要緊保命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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