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冬喜忽然頓了頓，“但是等我去了昭山，這一切就都變了。”

她看向顧延，眉眼間滿是不解和控訴。

“我不再是第一名，甚至還會倒數(shù)，我也不再是天之驕子，而是鄉(xiāng)下來的村姑，我接受到的不再是好意，而是侮辱。”

話音落，有野鳥飛過，嘎吱嘎吱的叫聲入耳膜。

短暫的靜默，顧延忽然脫下外套披在冬喜身上。

“沒有變。”他面色沈沈，同樣篤定不已地反駁說。

沒有變嗎？

“你不懂，你不會明白的。”冬喜搖頭，依舊死死盯著不遠(yuǎn)處的樓盤。

給她蓋衣服，她沒有半點接納的意思，顧延沒辦法，只好從身后盡可能地圈住她，怕她著涼。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都到如今了又在掙扎挽回什么呢。

他們誰也沒說話，突然。

“小喜，你當(dāng)初…為什么會去昭山？”這個問題顧延準(zhǔn)備了很久很久，同時也困擾了他很久。終于，他問出了口。

男人面容似水，瞳孔漆黑深邃，心跳聲百倍。

“為什么去昭山啊...”冬喜沈吟了一會，像是在回憶些什么。

緊接著她笑著解釋緣由，毫無避諱的模樣：“因為我從小有一個娃娃親對象，我很喜歡他。可是后來娃娃親對象要去昭山，我為了追趕他，為了不和他分開，想和他一起上學(xué)，于是我也去了。”

一番話，叫她說得大方不已。

“....”

顧延聽見后用力克制著，他啞聲問，“那個人，是靳旸，對嗎？”

冬喜又是微微一笑，接著輕輕點頭，“是。”

她的語氣稀松平常，沒有半點兒不堪，“我來昭山就是為了不和他分開，我想和他一起上學(xué)。”

一句話，顧延的心臟忽然就被攥緊了。

時間倒退到十一年前，那年冬喜剛滿十三歲，在一個天真爛漫的年紀(jì)，也是性格最接近叛逆的時期，她遠(yuǎn)離父母的庇佑，遠(yuǎn)離家鄉(xiāng)的小伙伴，遠(yuǎn)道而前往昭山去上學(xué)。

昭山是一座寸土寸金、和家鄉(xiāng)完全是兩個迥絕天地的地方。全然陌生的大城市，刺激著她稚嫩緊張激動的心。

好奇心，勝負(fù)欲，未知欣喜，在一個十三歲年紀(jì)輕輕，但是骨子裏要強的小女孩身上展現(xiàn)得淋漓。

但是好在，她其實并不是孤零零一個人前往，去的人還有一個，那就是靳旸。也就是那位她從小到大都追逐的、抱有濃烈好感的鄰家哥哥。

幸運的是，他們都離開了溪鎮(zhèn)，一起去到了大城市裏。

靳旸從小就是離異家庭，母親是s市人，父親是窮地方出生的鳳凰男。因為一段俗套的孔雀女遇上鳳凰男的狗血戲碼，父母失敗的婚姻導(dǎo)致靳旸從小是在奶奶跟前長大的。

可等他漸漸長大之后，母親又因為看不得他在鄉(xiāng)下接受落后的教育，決定還是將他帶去目前工作的城市念書生活，也就是昭山。

寸土寸金的昭山。

靳旸去昭山是因為眼見高明的母親不愿意自己的兒子在鄉(xiāng)下將就蒙塵，而冬喜能去昭山，則純粹是因為父親的寵愛。

就這樣，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二人跌跌撞撞，手牽著手一起離開了溪鎮(zhèn)，去到了昭山，這座在當(dāng)時所有人眼裏繁華出名的一線都市。

這些記憶，冬喜已經(jīng)全都記起來了。

所以當(dāng)顧延問她為什么要來昭山的時候，她輕易就說出來。

“其實挺荒唐的，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荒謬。”冬喜笑，“娃娃親，也只有溪鎮(zhèn)那樣的窮鄉(xiāng)僻壤才會有。放到現(xiàn)在，誰會讚同這個封|建的舊習(xí)俗啊？”

“但是呢，在我這兒不一樣，自從認(rèn)識靳旸，我覺得娃娃親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契約了，從小到大，我都像是小尾巴似的跟著他。”

“我感謝我的外婆，感謝靳旸哥的奶奶，她們兩個有心了，給我們定了這門親事。”

說著說著，因為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冬喜努力將記憶理順，并且她也難得有這樣濃烈的表達(dá)欲：“我記得很清楚，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會兒我剛從外面野回來，滾了一身爛泥，結(jié)果他見了我，直接一聲不吭就拿過熱毛巾幫我擦身上的泥，動作輕柔，擦的那樣仔細(xì)。他小小年紀(jì)就已經(jīng)那么溫柔懂事了，我真的好喜歡他啊。”

顧延已經(jīng)無法牽動神經(jīng)去接受她說的話。

冬喜壓根顧不上他，她說著說著，語氣也越發(fā)的溫柔繾綣起來：“我們一起長大，一起玩耍，過家家娶新娘，一起摟著午睡，吃同一碗飯，親密無間。我在他懷裏歡笑在他懷裏大哭，鬧脾氣，他都能包容我所有的好壞，我們無話不說。”

…

“可是后來呢，這一切在某一天突然就要戛然而止了。”冬喜呆呆地說。

“因為靳旸的媽媽突然找來了，說要帶他離開小溪鎮(zhèn)了，他要去大城市了。我接受不了，我難過得哭了，怎么可以這樣？我不想和他分開，可是我也知道靳旸哥他這么優(yōu)秀，去大城市是應(yīng)該的，我不停給自己暗示。但是啊！誰能想到呢，我爸居然也想把我送過去，送去哪兒？送去昭山啊！也就是靳旸即將要去的地方。”

“我興奮壞了。”

“我也知道當(dāng)初為了能進(jìn)明昭，爸爸給我花了很多的錢，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爸寵我，我是整個溪鎮(zhèn)最受寵的女兒。”

“當(dāng)我得知自己能去昭山，能去大城市，能和喜歡的人繼續(xù)在一起上學(xué)，我興奮的一整夜沒睡著。”

“你知道嗎？那種濃烈的，激動的心情，我至今都記得呢。”

冬喜笑的不能自已了。

顧延卻如墜冰窟，那些年來的冷靜自持在這一刻仿佛就是個笑話。

冬喜笑完，不知道怎么的，原本開心爛漫的模樣突然又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