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到慕容哀，則不能不提光明圣教。中原武林謂之“魔教”，卻也不是全無道理。百余年來，此教派扎根西域，教眾甚多，行事怪異詭譎，入關(guān)后與中原武林多有摩擦。他們睚眥必報(bào)，手段又毒辣，是以仇怨越結(jié)越深。中原諸門派數(shù)次討伐，皆討不了便宜，魔教也曾派人潛入作亂，同樣是兩敗俱傷。如此一來，雙方溝壑一日深過一日，中原各派久無盟主，又講究大方磊落，瞧上去各個(gè)底細(xì)清楚，倒是光明教中的諸多事務(wù)不大外傳，顯得愈加神秘。

現(xiàn)今教主封行云乃是一個(gè)武癡，無妻無子，醉心于教中神功“祝融十九式”。十年前慕容哀以一柄快意秋霜踏入江湖，執(zhí)掌教中刑堂，便傳言其為封行云的義子，至于從哪家收養(yǎng)，卻并無人知道。況且慕容哀的功夫與封行云并非一路，更顯得蹊蹺。當(dāng)年他不過剛剛二十過三，然而行事老辣，又不講情面，加之一手劍法出神入化，教中上上下下盡皆拜伏。后來“潛心園”一戰(zhàn)，又令中原武林膽寒，這魔刀的名頭就逐漸響亮了。

然而慕容哀的容貌，更讓人多了層疑問。原來光明圣教在關(guān)外立足百載，教眾多與當(dāng)?shù)厝送ɑ椋簧偃烁弑巧钅浚豢幢阒腔旆N，而慕容哀雖輪廓分明，卻是十足十的漢人。

燕輕裘此刻看著他背后紅痕，腦中又閃過百般念頭，一時(shí)間竟然出神了。慕容哀犯下茶杯，一轉(zhuǎn)身便看到他神情有異，不由得笑道：“賢弟莫非還是憤憤不平，要為這兩個(gè)美人出頭么？”

雖然慕容哀語氣冰冷，滿含譏諷，燕輕裘心頭怒火卻慢慢平息了。

燕輕裘回頭細(xì)查了綺羅傷處，發(fā)現(xiàn)并無大礙，便安慰了碧瑤幾句，囑她照料著，然后放下一邊帳幔，隨手拿起一件衣衫來到慕容哀身前。

“更深夜寒，慕容兄還是穿上為好。”

慕容哀盯著他看了半晌，這才接過，低聲道：“多謝飛花公子好意。”

燕輕裘拉住他手臂，又朝窗戶靠了幾步，嘆氣道：“慕容兄切莫怪我多嘴，適才對綺羅姑娘那一番舉動(dòng)，委實(shí)太過了。你我現(xiàn)在雖為五大世家與各門派所追查，但還不至于連小小青樓女子也要提防，如此風(fēng)聲鶴唳，實(shí)在不像慕容兄你的為人。”

慕容哀哈哈一笑，他散了頭發(fā)，雖衣衫不整，卻更有一番狂放姿態(tài)，倒讓燕輕裘覺得自己說的都不可信。他臉上紅了一紅，又道：“自古來窯姐兒愛鈔，背著探探客人底細(xì)，那是有的。綺羅姑娘多半是貪財(cái)，慕容兄不必太過計(jì)較。”

慕容哀雙手抱在胸前，道：“如此說來，飛花公子是讓我就此放過？”

“綺羅姑娘脾氣執(zhí)拗，慕容兄若沒有丟什么，不如就將她留在我這里，明天一早我們北上，她又能做什么亂？”

慕容哀不答，一雙黑漆漆的眸子卻直盯著燕輕裘，那其中也說不出到底是怒是喜，只不過眼波流轉(zhuǎn)，旋即又沉了下去，愈加地深不可測了。燕輕裘不知他到底做何打算，也不多問，只等他開口。

慕容哀終于將眼神調(diào)開，卻轉(zhuǎn)向窗外，笑了一聲：“飛花公子果然是軟脾氣的人，若非從小知書識禮、嬌生慣養(yǎng)，必定難以如此。什么人，什么事，都先立了個(gè)‘好’，不過你可知我這快意秋霜?jiǎng)Φ拿栐趺磥淼模俊?

燕輕裘一愣，并不明白何以會(huì)突然提起兵刃，卻還是答道：“莫不是因?yàn)閯η式詾檠┌祝俊?

慕容哀笑道：“人情薄如紙，人心冷如霜。若要想活，就要舍得！劍刃須得足夠鋒利才可劃破秋霜，若只有一點(diǎn)兒心軟，便是萬劫不復(fù)。”

燕輕裘心頭一窒，突然涌出一股酸澀的滋味，忍不住問道：“慕容兄為何如此篤定？莫非真是早已看透了世情？”

“世情本來通透，只有懂與不懂！這個(gè)世道，并不是你待它好，它便對你寬容些。你或可笑我生性涼薄，我卻擔(dān)心你一生看不透，白白添了許多苦楚。”慕容哀忽然拉住燕輕裘的左手，看了看，并沿著他掌紋細(xì)細(xì)摩挲，輕聲笑道，“真是大家子弟，前半生毫無波折，自然是宅心仁厚，待人誠懇。”

燕輕裘只覺得慕容哀指腹上的粗繭在掌心緩緩滑過，雖然力道不重，卻有股溫?zé)嶂蓖讣∧w，不由得兀地一驚。

他猛地將手抽回，側(cè)過半身，慕容哀措不及防，卻也未加阻攔，只是嘴角微微一彎。

燕輕裘看看臥榻那頭，嘆氣道：“現(xiàn)下說別的實(shí)在無用。我得知了一些事情，十分蹊蹺，這卻并未非為綺羅姑娘開脫。慕容兄要?dú)庖椋舱埾嚷犕晡疫@邊吧。”

于是便將向前碧瑤所說種種，一一告知了。

慕容哀面無表情，待他說完了，冥想片刻，道：“若你那小娘子真是一個(gè)窯姐兒，料她也編不出這樣湊巧的故事。她說的怪客應(yīng)該就是練過‘綿里針’的人。那功夫陰毒，聚氣在掌上，故而一雙手必定又冷又干，如同死人。”

“從相貌上可否判定是何人否？”

慕容哀搖頭，又道：“相貌有什么可作為憑據(jù)的？若要易容也非難事，現(xiàn)如今你看到我的這張臉，莫非就能肯定是我真面目么？”

燕輕裘知他所說有理，卻又忍不住玩笑道：“為何不能？慕容兄舍得讓我扯一扯面皮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