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晨起便對(duì)鏡好生修飾了胡須，又在那穿衣鏡前反覆瞧了幾遍，問田遠(yuǎn)志：“我這身上可有哪裏不妥當(dāng)？”

“那可太妥當(dāng)了?！?

田遠(yuǎn)志看的牙疼，一把將人推出房門，“迎親的隊(duì)伍將要來了，你倒是快去瞧瞧大姑娘。”

下回再瞧，便不是他的大閨女，而是旁人家的小媳婦了。

封夫人認(rèn)作了黛玉義母，正和女兒英蓮圍著黛玉妝扮。女子出嫁是人生大事，一定要盡善盡美才好。

“姑娘本就容顏出眾，用多了脂粉反倒不美?！?

封夫人為她淡掃蛾眉，抬手在額間貼上花鈿，再輕點(diǎn)上嫣紅口脂，一眼望去便已艷光四射。

那一頭云鬟早已盤在腦后，再不像做閨閣姑娘時(shí)那般垂散。英蓮小心為她戴上金花八寶攢珠鳳冠，再以配套的金釵固定。

冰肌玉骨被茜色中衣掩住，紫鵑和雪雁為姑娘披上嫁衣，又將那鮮紅的宮絳系在不盈一握的束素纖腰上。

翡色的比翼雙飛燕玉墜掛在腰間，飄逸柔軟的纏枝連理披帛挽于臂上，黛玉眼波瀲滟，緋紅的雙頰透出無盡的艷意。

“玉兒。”

被呼喚的女子驀然回首，耳邊滴血珊瑚珠輕輕搖晃，襯著那白皙瑩潤(rùn)的纖長(zhǎng)頸子，如同夏日盛放滿庭的薔薇。

林如海惆悵中又頓生一股自豪，這是他的女兒，才貌品藝無可挑剔的林家女。

前院隱隱有樂聲傳來，黛玉撩開裙擺，鄭重給父親叩頭，謝過生恩養(yǎng)恩。

“快起來?！?

林如海將人拉起，接過封夫人手裏的喜面，親手餵給女兒，“在父親這裏沒有‘在室女’、‘出嫁女’，玉兒也絕不是潑出去的水?！?

“你永遠(yuǎn)是我林如海的掌上明珠。”

迎親的隊(duì)伍已到了大門口，田遠(yuǎn)志領(lǐng)著一幫清客幕僚百般刁難，更有那勛貴家的公子們哄鬧新郎官。

自打這行伍出身的賈寶玉考中狀元，家中長(zhǎng)輩看他們便橫挑鼻子豎挑眼，動(dòng)輒就要罵兩句“不成器”。這林家的小姐出身清貴，實(shí)乃大婦的最佳人選，竟也教這小子討了去。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自然是不能善了的。

陪著新郎官一道來的，除了賈家?guī)讉€(gè)模樣不錯(cuò)的小輩，還有馮紫英、衛(wèi)若蘭幾個(gè)世家哥兒。真論起那走雞斗狗的歪才，那是閉著眼也不能輸?shù)摹?

悟空見他們斗得熱鬧，覷著空便閃身進(jìn)了門，直把田遠(yuǎn)志氣地跺腳。

林如海端坐堂上，見他手裏提著兩只毛色鮮亮的大雁，輕輕哼一聲，命人擺上條案。

悟空把大雁放在香案上，先朝岳父大人深深一揖，又去拈香祭奠那雁禽。

行了這禮，就該請(qǐng)新娘子登車了。

新娘子沒有兄弟，便由父親親自送上花轎。那新鋪的紅毯厚實(shí)且不染纖塵，并不算新人腳落了地。

觀禮的親故明眼瞧著，那小姐腰上除了光彩奪目的雙飛燕，還掛著一方當(dāng)朝太師的青金私印。

林公這是把女兒愛到了骨子裏呀！

悟空一雙眼睛亮得驚人，自那大紅的身影出現(xiàn)便不曾挪開視線，直到她登上了花轎，這才看向林如海。

“岳丈大人只管放心，我必將她愛逾性命?！?

林如海按按眉心，不耐煩聽他說這樣的話，只擺手道：“去吧?！?

若是他敢有負(fù)玉兒，只管和離便是。

老太太已換上了吉服，身后各人也都是喜慶的打扮穿戴，臉上俱帶著笑意。

王夫人纏綿病榻許久，病體枯槁、形銷骨立，高高的顴骨已掛不住皮肉，耷拉著竟比賈母還嫌蒼老。

她沈默著陪坐一旁，聽見那鞭炮響聲便輕輕抬眼，透過眼皮微張的縫隙，遙見一對(duì)珠聯(lián)璧合的天成佳偶聯(lián)袂而至。賈珠已經(jīng)沒了，元春被她害得半死不活，只余下這一個(gè)好的，終于也要成家了。

王夫人眼瞧著黛玉綽約走來，這才驚覺她的身姿氣韻已如此出挑，忽然就想通了寶玉為何如此鐘情于她。

這樣的女子，大約沒有人會(huì)不喜歡。

心裏空空沒有雜念，她自覺大限將至，神情越發(fā)慈善柔和。

宮中派出的禮官肅容站在一側(cè)，揚(yáng)聲唱喏道：“群祥既集，二族交歡，敬茲新姻，六禮不愆……”

他二人都是天生地養(yǎng)之精，悟空饒是再鐵骨錚錚，這時(shí)候也心甘情愿拜下磕頭。

大紅的蓋頭上繡著一對(duì)栩栩如生的彩鴛，底下綴著的流蘇輕輕搖晃。雖看不清黛玉的神情，悟空卻知道，那必然是一張嬌羞的酡顏。

怡紅院比著黛玉的喜好重新粉刷了一遍，老太太親自布置的屋子，既符合門第富貴，又不失清新風(fēng)雅，寶劍總在詩冊(cè)旁，紅粉不離筆墨香。

雪雁幫姑娘揭了蓋頭，小紅立刻就有熱水吃食送上。

她咯咯笑道：“老太太說了，寶二奶奶不要拘束，和從前都是一樣的。寶二爺也叮囑了，二奶奶千萬不要空著腹坐等，頭上冠重便只管摘了，若是覺得累，先睡也無妨。”

小紅聲音清脆，說話也利落，黛玉主仆聽她連珠炮似的說完，一齊笑了起來。

丫鬟們服侍著黛玉去了釵環(huán)，又拿那梳子為她梳開青絲，潔面凈手后便輕快了不少。

雪雁把那食盒揭開，笑道：“這都是姑娘愛吃的，快嘗嘗吧！”

紫鵑瞪她一眼，糾正道：“如今要改口叫寶二奶奶。”

黛玉聽得臉紅，默不作聲用了飯，也不讓她們?cè)诟八藕?，只倚在床邊看書?

瀟湘館的書挪了小半過來，都是平日常看的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