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采婷雖然專走媚法幻術(shù)的路子,可是論修為之高,還在邊不負(fù)之上,只略遜于祝美仙與辟守玄。故此她目光敏銳,絕非常人可以企及。這楓樹林乃適才秘境獵族駐馬之所.馬匹在此停留多時,地面滿滿地留下了幾百個馬蹄鐵印子。縱使相隔老遠(yuǎn),依舊能夠看得清清楚楚。她口中輕輕“咦~”地一聲,收步駐足,停下來察看究竟。低頭端詳了半天,卻又向龍陽道觀的方向張望幾眼,忽然撮起紅唇,出了一聲極奇特的尖銳口哨。不多時,遠(yuǎn)處另有一道纖影翩然而至。那女子身法曼妙如仙,可是度卻半點(diǎn)也不含糊。聞采婷剛剛覺不對,還沒來得及藏入暗處隱匿身形,對方早已逼近面前。剎那間兩人同時怔了怔,異口同聲道:“怎么,是妳?”
縱使心中焦慮,但眉宇間卻仍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若有若無的微妙笑意。無論姿態(tài)神韻,盡皆幽雅絕俗,宛若九天仙女降落凡塵。令世俗眾生等見之,自然而然便生愛慕親近之意。若非梵清慧,卻還能是誰?她追蹤“殺-破-狼”離開道觀,一心想要除惡務(wù)盡。然而“殺-破-狼”三人身為殺手,自然深通逃走脫身之術(shù)。論本事他們固然遠(yuǎn)遠(yuǎn)不如靜齋傳人,但既事先早有準(zhǔn)備,要擺脫追擊,卻也只易如反掌。
梵仙子蘭心慧質(zhì),見三人逃得蹊蹺,立刻便想到了這是調(diào)虎離山之計。當(dāng)即心中大急,也不管什么“殺-破-狼”了,掉頭往回就走。只可惜終究還是來遲半步,楊昭和龍十二早已離開,而龍陽道觀被他們激斗的余波所波及,也變成了一片廢墟。梵仙子心中縱然萬分焦躁,但也知道此時絕對不能亂了方寸。于是強(qiáng)行鎮(zhèn)定下來,施展輕功環(huán)繞分桃山不斷旋轉(zhuǎn),就猶如蜜蜂采探花源一般,向四周搜索任何可能出現(xiàn)的蛛絲馬跡。恰好聞采婷從這邊過來,率先現(xiàn)線索,于是就出訊號呼喚同門,卻未想到后援未到,大敵先至,竟和梵仙子撞了個正著。
眼前情景,對兩人而言都屬于絕對的意外。霎時間卻全都怔住了,也不知道該當(dāng)如何是好。半晌功夫,終究還是梵清慧率先恢復(fù)過來。她畢竟是慈航靜齋傳人,哪怕如今再不看重那什么虛無縹緲的天道,始終也不可能對魔門的人有什么好感。更何況如今楊昭莫名其妙地失蹤,聞采婷的出現(xiàn)又如此湊巧,實(shí)在不能不讓梵仙子心中疑忌之意大生。她深深吸口氣,將跳動得越來越快的心跳強(qiáng)行抑止至正常水準(zhǔn),淡淡道:“原來是聞小姐。不知道大駕光降,究竟有何要事?是祝夫人的吩咐么?”
聞采婷亦是將天魔秘**修至第十五層“空間篇”境界的高手。這片刻之中,亦早已恢復(fù)了寧定。她自然不知道在龍陽道觀中都生了些什么,和秘境獵族也毫無瓜葛,更因為大援在后,有恃無恐,所以盡管也覺得梵清慧目光凌厲懾人,但心中無鬼,自也不懼,當(dāng)下習(xí)慣性地嫣然媚笑,微微恭身道:“奴家見過梵仙子。奴家至此,確實(shí)是奉了掌門師姊的命令而來。唉~~當(dāng)日梵仙子招呼也不打一個,便下手把河南王帶走。您是走得輕松,咱們卻從此頭痛了。且不說小王爺乃皇家子孫,奉圣旨坐鎮(zhèn)洛陽。單說咱們美仙侄女,之前可是已經(jīng)貨真價實(shí)地和那位小王爺訂過了親呢。如今被仙子搶了夫婿,美仙侄女日日以淚洗臉,也不知道有多么讓人心痛。掌門師姊大脾氣,便讓咱們都出來替她找女婿,找不著便不許回去……”
聞采婷又是一聲輕笑,斂衽行禮道:“反正這都十好幾天了,不管該做不該做的,想必妹子也什么新鮮都嘗過啦。男人么,管他什么身份地位,只要夠長夠硬夠壯,到頭來也都差不多啦。妹子若是有興致的話,日后姐姐便多介紹幾個長得俊的給妳。不過如今這個呢,好妹妹,您就可憐可憐姐姐,把小王爺還給咱們吧。否則師姊她當(dāng)真動了火的時候,咱們可都吃罪不起呢。”
聞采婷這番言語甚是粗俗露骨,梵清慧聽了,心下不禁大起厭惡鄙夷之情。但從中也聽得出來,這位“幻媚娘子”同樣正在尋找楊昭,多半應(yīng)該和那群殺手無關(guān)。為求保險起見,她還是問道:“有三名收錢買命的殺手,自稱叫什么‘殺-破-狼’。不知道聞小姐可認(rèn)識么?”
秘境獵族雖然是職業(yè)殺手,但素來對此營生深以為恥。故此他們拖要做生意,必是通過某種秘密渠道去聯(lián)系主顧,聯(lián)系方式不對,則許諾的報酬再多也決計不接這樁買賣。而每件買賣無論成敗,亦絕不留半點(diǎn)蛛絲馬跡,教苦主追查不到自己身上。至于事后收取報酬,更必事先作好種種準(zhǔn)備,保證既拿到錢,又讓某些顧主想要?dú)⑷藴缈诘钠髨D徹底落空,甚至直到交易完畢,都還不知道到底和自己做生意的是什么人。如此小心翼翼,步步為營,所以二百余年來,世上知道獵族存在并且和他們做過買賣的世家門閥縱使如車載斗量,但除去同為紫薇道傳人的文門弟子以外,則絕對無人能夠知其底細(xì),甚至連“秘境獵族”這四個字,也不曾泄露于外。
魔門陰癸派同樣是隱世宗門,但對于秘境獵族,同樣知之極少。只有“陰后”祝玉研當(dāng)年幫助石之軒獲得魔門兩派六道之補(bǔ)天道的傳承資格時,曾經(jīng)在補(bǔ)天道的陳年宗卷里,看到過某些語焉不詳?shù)挠涊d。之后她因為感情問題和石之軒反目成仇,從此對之深惡痛絕。魔門花間派、補(bǔ)天道兩支傳承的往事,二十年來皆絕口不提,所以聞采婷雖然也是魔門當(dāng)今的第一流人物,竟從未聽說過什么秘境獵族。而“殺-破-狼”三人是十年前才當(dāng)選為“獵戶七星”的,她就更加沒聽說過了。
此時此刻,幻媚娘子忽爾聽得梵仙子問起,不禁便是一怔,隨即自然而然地反問道:“‘殺-破-狼’?江湖上有這個名號的么?”只因為確實(shí)不知,所以眉宇間那份愕然不解之情,便千真萬確,無論如何作不出偽來。梵清慧看了,自然心中雪亮。既然知道了對方和小王爺?shù)氖й櫲珶o干系,她也懶得繼續(xù)留下來和聞采婷稱姐道妹,當(dāng)下微微頜,道:“謝過了,再會。”轉(zhuǎn)身再展輕功,就要離開繼續(xù)追尋楊昭下落。
然而她要來可以來,要走卻未必就能走了。聞采婷辛苦奔波了這么許久,好不容易才找到個線索,哪能就此放脫?她嬌聲輕笑,登時媚態(tài)畢現(xiàn)。纖腰款擺,已是后齊至,堵在梵清慧身前,嫣然道:“梵家妹子,這可是要走了么?要走不難,只須將小王爺交出來,天高地闊,便任妹子縱橫。不然的話,妳還是再多留片刻吧。”
梵清慧也不動怒,只淡淡道:“讓開。”身子微晃,意圖繞過聞采婷。但幻媚娘子早窺破她心意,閃身又擋住去路,笑道:“妹子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大家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說話不成么?”
梵清慧收住腳步,凝聲問道:“聞小姐一定要留人?”體內(nèi)真氣隨心運(yùn)轉(zhuǎn),層層白霜隨即沿著她雙足所踏,從地面上四散蔓延而開。聞采婷激靈靈地打個寒顫,笑容已顯得頗為僵硬。勉力道:“掌門師姊有令,委實(shí)不得不從。梵仙子,您就別為難奴家了吧。否則……”
聞采婷話尤未畢,眉宇間的畏懼忌憚之意忽然凝住,隨即便被喜悅與得意所化開,笑道:“否則的話,姐姐我便只好得罪啦。”語聲甫落,就見有五六道身影分從四方飛掠而至。為者青絲如銀,容顏同樣堪稱絕色,正是陰癸派里排行第四的“銀艷魅”旦梅。身后跟隨的幾人有男有女,身手亦屬不俗,卻都是陰癸派的第二代弟子。
當(dāng)日凈念禪院一戰(zhàn),旦梅和聞采婷奉掌門師姊之命,留在洛陽保護(hù)張須陀和李密,并沒有參與大戰(zhàn)。戰(zhàn)后祝玉研受了不輕的內(nèi)傷,其余眾人也都元?dú)庥袚p,急需休養(yǎng)。故此“陰后”就把尋找小王爺?shù)娜蝿?wù),交托給了兩名狀態(tài)完好的師妹。這十幾日來,旦梅和聞采婷率領(lǐng)門人,以凈念禪院為核心,不斷擴(kuò)大搜索范圍。其中聞采婷和其他陰癸派二代弟子,都是因為陰后有令,所以不得不從。縱使不敢怠工,但心中依舊叫苦連天。只有旦梅,這位“銀艷魅”的心思,才與眾人截然不同。
有位哲人曾經(jīng)說,娼妓與殺手,乃是人類最古老的兩種職業(yè)。但來源雖古,要真正作為一個行業(yè)而出現(xiàn),此為東周春秋時之事也。昔日管仲輔恒公治齊,設(shè)“女閭”,即為青樓始祖。自此娼家成型。并隨歲月之流逝而影響力越來越大。但自董仲舒上書漢武帝,倡議“罷拙百家,獨(dú)尊儒術(shù)”以來,諸子百家均遭主流儒家打壓。卻又有某些人,機(jī)緣巧合之下得到了上古四大奇書之一的《天魔策》,自此聚結(jié)成秘密宗門隱匿江湖,此為“魔門”起源。而陰癸派正是來源于上古的“娼家”。
娼家女子,大多閱盡人事滄桑,極難得觸動真情真心。可是所謂老房子著火,燒得特別快。一旦她們動起真情上來,往往卻又一不可收拾,為了心愛的男子,哪怕生死以之亦只作等閑。然而神女生涯,迎來送往,畢竟為那些自命正人君子者所鄙夷不屑,所以最終總是悲劇收場的多。當(dāng)年那位得以與聞天魔策之奧秘,獨(dú)創(chuàng)天魔秘**并最終創(chuàng)立了陰癸派的前輩高人,有感于女子先天就容易在感情上吃虧,所以傳下規(guī)矩,后代弟子若要接任宗主之位,便必須斷情絕義,也不得在練成第十八層“輪回篇”之前,就破身泄了元陽真陰。即使收取弟子,也須得先替弟子“斬俗緣”才可入門。
這本是一片對門人弟子的回護(hù)眷顧之心。但可惜女子重情,那是天生本性,并非單靠嚴(yán)厲門規(guī)就能壓制得了的。更何況男女之事,人之大欲。要忍耐得住不破身,比不動真情還要更加困難千百倍。所以后世歷代弟子之中雖然頗有人才,但那天魔秘**第十八層“輪回篇”,卻始終無人能夠修煉得成。
到了這一代,“陰后”祝玉研才華資質(zhì)之高,可謂千載難逢,但仍然因為當(dāng)年與石之軒相戀而破去了處子之身,眾生無望再修成“輪回篇”的至高境界。至今時時想起,“陰后”依然為之后悔不已。但她也知道,同輩中眾師弟妹的資質(zhì),無一能勝過自己,即使不動真情也不破身,仍舊無望可達(dá)至于自己相同的第十七層“解體篇”境界,就更不用說成就“輪回篇”了。正因如此,所以“陰后”對于聞采婷專走媚功路子,辟守玄采陰補(bǔ)陽等等行徑,向來都不加過問。
至于女兒祝美仙,其資質(zhì)之佳不下乃母,但偏偏祝玉研又舍不得女兒也走上自己的老路,惟愿她能覓得一名好夫婿,平安喜樂地過得一生,那就心滿意足了。故此當(dāng)日她提出條件,要楊昭答應(yīng)娶了自家女兒才肯與之聯(lián)手對付凈念禪院,倒也不全是臨時起意的。
陰后這一輩的同門,合共有五人。除去聞采婷辟守玄,還有邊不負(fù)和旦梅。說起來,旦梅資質(zhì)算是同門中最差的,至今亦未能突破“虛實(shí)篇”而進(jìn)軍“空間篇”。但她既不屑于像二師兄三師姊那樣取巧,同時又潔身自好,對于任何男子皆不假辭色,不像邊不負(fù)那樣耽于**逸樂,所以修為雖然低,但反而是師兄妹之中,最得祝玉研欣賞信任之人。偏偏數(shù)月前南蠻一行,卻讓旦梅遇上了她命中注定的冤孽——楊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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