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朕犟？◎

芙蕖小殿原算不得是正經(jīng)皇家宮室，只是紫宸殿的一個(gè)西南配殿。

雖然只是配殿，卻也隸屬皇帝的寢宮，靠近御湖，景致優(yōu)美。若逢好天氣，白日裏陽光明烈，遠(yuǎn)處御湖中銀蛇亂舞，如同一洼粼粼的金水，映得殿內(nèi)也如白玉打造得一般。

玉棲在這間小殿內(nèi)昏昏沈沈地呆著，時(shí)不時(shí)有女使過來送食物和果酒，她既沒心情理會(huì)，也不下咽。

她至今難以相信自己已經(jīng)到了皇宮之中，仿佛她只是做了一場噩夢，一張開眼睛，自己還是躺在玉府那張簡陋安穩(wěn)的小床上。

又半夢半醒地小憩了片刻，玉棲感覺肩膀微沈，似是女使又過來送膳了。

她不理會(huì)，那股力道卻越來越強(qiáng)，糅著沈重幽冷的氣息，卻不似是女使。

玉棲心中一緊，從膝窩裏把深埋的頭抬起來，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冷似雪色的臉。

趙淵指節(jié)一抬，仰起她消瘦的下顎，“飯不合胃口嗎？”

玉棲別過臉去，沈悶地道了句，“沒有?！?

趙淵的手沈沈按住她肩膀，身子微微傾下來，“那是什么？”

氣息打在她身上，避無可避。他的面龐近在咫尺，玉棲幾乎難以呼吸，不知是怕的還是緊張的。

她低聲道，“就是沒胃口，不是別的?！?

趙淵又靠近了幾分，半掩的濃睫幾乎掃到她臉頰上，唇也靠得那樣近。他目光猶如散出芒刺，玉棲被他這般註視著，手臂層層迭迭地起著雞皮疙瘩。

就這么折磨了她好半晌，弄得她渾身又癢又煎熬，他唇角才展開一個(gè)若有若無的弧度，“你是在跟朕犟嗎？”

玉棲神情潦倒，沒法從他的包圍中躲開。此刻他們確實(shí)處在某種微妙的對立關(guān)系中，她不好好吃飯亦是挑釁的一種。

“沒有。”

她自己不想吃，也沒有礙著別人。

趙淵卻沒打算放過她，“告訴朕，還想著施昭云？”

見她蒼白的臉頰起了微妙的波瀾，趙淵繼續(xù)道，“朕知道你和他之前情深義重，所以沒殺他，但你也得聽話，懂嗎？”

玉棲悚然，猛地要推開他。

他制住她纖細(xì)的手腕，拂了拂她散亂的頭發(fā)，“好好上妝，好好用膳。別跟朕說什么你不在乎施昭云，即便沒有他，還有玉府你的親娘，那個(gè)叫蘆月的丫鬟，一個(gè)個(gè)排下去，總有你在乎的人。你乖乖的，對誰都沒有壞處。”

玉棲驚懼中夾雜著薄怒，又恨又怕地盯著他。她本覺得自己了無生趣，聽他說起夏小娘，才驀地被勾回魂來。她知道，他是天子，既然說得出來，便可以做得到。

“你不要傷害我阿娘。她是無辜的?！?

趙淵森然道了句，“朕沒有?！?

他說沒有的意思，就是現(xiàn)在還沒有。

但是隨時(shí)可以有。

玉棲默然垂下頭，嘴角抿成一條線，隱忍不言，睫下閃爍了一層水霧，內(nèi)心似在做著劇烈的斗爭。

趙淵冷嗤一聲，松開了她，轉(zhuǎn)身欲走開。

他已經(jīng)把話送到了，該怎么做她自己心裏清楚。

沒邁出一步，卻覺衣帶稍緊，一股微小發(fā)顫的力道傳來。

回頭見玉棲潸然抓住他的一小片衣角，舌頭磕磕絆絆，“陛下，阿娘，阿娘她身子不好，有多年的寒疾，求求陛下賜一兩顆骨暖丸給她，叫她不要被寒疾生生凍死，可不可以？”

她深深地埋下頭，滿是凄然的神色，“我……我，算我求求您了?！?

趙淵略一凝滯，“你要什么藥，和太醫(yī)院的人說，他們會(huì)幫你配。”

玉棲抽了抽鼻子，“多謝陛下?！?

她隨即沈默無語。

趙淵見她情緒稍覆，朝外吩咐了句，“把飯菜撤了，再換熱的來?！?

新派的宮人們都是察言觀色的老手，早就對這位新來的美人主子關(guān)註備至，聞陛下吩咐，飛也似地?fù)Q了菜來，都是補(bǔ)氣血的溫和之物。

趙淵睨著新菜，“過來，吃?！?

玉棲聽他答應(yīng)幫忙配制骨暖丸給夏小娘，心中的憋塞之感稍減。她一天沒進(jìn)水米，此刻拿起筷子，聞著飯菜的騰騰熱氣，忽然也覺得胃燒得難受。

只是由于幾日來哭得太多，她臉頰上皺巴巴地沙疼，暖暖的熱氣熏在臉上，傳來咝咝啦啦地微痛。

玉棲怕趙淵不滿意，吃了好半晌，直把一小碗菜都吃干凈了，才放下了筷子。

她垂著眼簾，躲過他的直視，道，“我吃完了?！?

趙淵揮了手，喚她近身。玉棲逆著腦皮走過去，離他身前半尺處未曾站定，就被他扣住了腰，拉到近身之處。

他灼灼的眸光自下而上籠罩著她，“以后都這么吃，會(huì)不會(huì)？”

玉棲微微點(diǎn)點(diǎn)頭。

趙淵道，“別跟朕點(diǎn)頭，說話。”

玉棲被逼得無奈，黯然說，“會(huì)。”

連著說了三聲會(huì)，趙淵凌厲的唇線才終于柔和了幾分。他揮了揮手，女使便把一盆熱水、一塊溫巾端了上來。

熱水氤氳著霧氣，窗欞的陽光正傾灑其上。趙淵隨手拿起水中溫巾，骨節(jié)分明的手浸在水中，仿佛也染了些許金粼粼微光。他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