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懶得看陶柏年跟陌生人談笑風(fēng)生，懶得聽他跟小娘打情罵俏，總是離得遠遠的，若靠近了，便能知道，陶柏年其實是在跟人打聽齊明睿下落。
陶柏年沒有問到蛛絲馬跡，齊明睿似乎從人間消失了。
饒是如此，他還是不相信齊明睿已死，尋思齊明睿會不會真的投湖了，只是不是自絕，而是要脫離孫奎魔掌上長安自訴陳情，又否定了，齊明睿水性一般，太湖一望無際，投湖后得救的可能性微乎其乎，齊明睿不可能做沒把握的事。
這日經(jīng)過廬州，連日暴雨剛停，路面無數(shù)坑壑，雖是春深涼爽宜人氣候，長途跋涉亦不容易，路上行人盡皆疲憊之態(tài)，其中一隊官差押解的犯人更是走得蹣跚艱難，犯人有老有少，百來人之多，看起來乃一個大家族整族的人被流放。
崔扶風(fēng)視線掠過，輕咬住下唇——齊家冤案若不能了結(jié)，齊家人難保不會是眼前這些人的境況。
陶柏年也看到那隊犯人了，沒有崔扶風(fēng)的感慨，見崔扶風(fēng)明明對自己很不滿偏還作出閑淡樣子，只覺有趣極了，看看路邊有一茶寮，唇角牽了牽，揚聲道：“崔二娘，某累了，歇一歇。”
崔扶風(fēng)手裏韁繩緊了緊，強抑住罵人的沖動，勒馬。
粗茶大碗，喝起來無滋無味，然出門在外，能解渴便成，崔扶風(fēng)大口喝茶，并無不適之色。
陶柏年喝了幾口，嘴裏寡淡無味，便拿崔扶風(fēng)下茶，望著崔扶風(fēng)笑吟吟道：“山雨含霽不及朱粉色，江云若霞難敵傾國傾城貌，美哉妙哉。”
崔扶風(fēng)以為他詠春，展眼四顧，山路泥濘，草樹蒙塵，哪來的美景，怔了一下，猛醒過來他拿自己打趣，大唐子民熱情奔放，這話不算過分，只她孀居的人卻聽不得，霍地站起來，欲待發(fā)火，忒落陶柏年面子，到長安城裏怎么行事，還需得他謀劃出力，不能發(fā)火，強行忍著，只憋得滿面通紅。
陶柏年暗笑，明知故問：“崔二娘這是怎么啦？”
崔扶風(fēng)深吸氣，忍了忍，高聲道：“扶風(fēng)已嫁為齊家婦，陶二郎當(dāng)稱我齊少夫人方是。”
那隊囚犯中一年輕男囚在陶柏年說話時腳步頓了一下，及至崔扶風(fēng)開口，那人驀地抬頭，直直朝崔扶風(fēng)看來。
男人身穿白底胸前背后印著黑色“囚”字的囚衣，披頭散發(fā)，脖子戴著沈重枷鎖，腳拴手腕粗鐵鏈，不知多少日子沒沐浴洗漱過，白色囚衣臟污得近乎暗黃，臉上泥水灰塵污跡斑斑，饒是如此，身上仍有一股無法言說的魅力，那么狼狽之時眉眼間仍是一片如玉的溫潤，穿著囚衣脊背仍挺得筆直，修長的身姿如江邊翠竹。
“看什么看。”啪一聲，一名解差揮起皮鞭，皮鞭落在那人背上，那人身體因吃疼了抖了一下，挺直的脊梁卻不曾彎曲一下。
“王駿，快走。”另一名解差喝道，走向那人，湊近了，用旁人聽不到的耳語道：“想想你家人，你若敢有異動，我們的人立時取你家人性命。”
男人一震，倉促收回視線，高昂的頭顱低了下去，抬步前行，腳下鐵鏈哐當(dāng)響。
背后，陶柏年嬉皮笑臉，調(diào)侃的口氣道：“是，齊少夫人。”
崔扶風(fēng)低低哼了一聲。
陶柏年唱曲似抑揚頓挫叫：“齊少夫人對齊大情深意重，齊大死訊傳來仍堅持嫁進齊家，千難萬難中接任齊家家主之位，日夜操勞打理內(nèi)外事務(wù)，柏年佩服，不過，柏年不遠千裏陪你進京幫齊家翻案，你卻這么對待柏年，教柏年好不傷心。”
崔扶風(fēng)應(yīng)了什么，離得漸遠，聽不清了。
“齊家婦……風(fēng)娘……”
男人喉底嘶啞地?zé)o聲地低喊，蓬亂的頭發(fā)遮掩下，滾燙的淚水從眼眶裏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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