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表情很平靜，語氣也很淡定，一點都不像要大發雷霆的樣子。

葉故心里咯噔一聲，拉響了最高級別的警報，拉開白姐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

“白姐，我知道錯了。”他表情真摯地認錯道，語氣十分認真。

“別這么說。”白姐對他笑了笑，笑得他毛骨悚然，“就算時間倒流回去，你也還是會這么做的。”

這話葉故沒法回答，只能摸了摸鼻子，調整了一個舒服點的坐姿，白姐這一看就是要和他長談的節奏。

“談談？”果不其然，白姐把鋼筆放在桌上，伸手摸了根煙出來，“我當你的經紀人，快十年了吧。”

葉故：“過完今年正好十年。”

白姐已經戒煙很久了，說是人老了，年紀一大就要注意身體健康，朋友圈隔三差五就轉些養生雞湯類的文章，只是偶爾壓力大、心煩氣躁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抽兩口。

“我當初剛接手你的時候，沒想過會帶你這么久。”白姐像是想從遙遠的十年前從頭說起。

這種翻舊賬的架勢讓葉故一瞬間挺直了脊背。

他更希望白姐能狠狠地罵他一頓，而不是平靜地面對面坐著聊天。

前者最多就是一刀下去，一命嗚呼，后者卻讓他感受到一種凌遲般的痛苦。他最受不了白姐平靜的回憶。

十年，在娛樂圈里也是少見了。

大多數明星在圈里奮斗個幾年都要換那么幾個經紀人，能維持十年的不能說沒有，但也屈指可數。

經紀人和藝人之間的關系很復雜，相處模式也因人而異，有的是藝人做主導，經紀人不過是幫他打理事務，有的是經紀人作主導，藝人按照他的吩咐和安排按部就班地扮演設計好的人設。

葉故和白姐之間，真要細說起來，大部分事情都是白姐做的決定，但兩人意見相左時，最后固執己見拍板作決定的絕對是葉故。

很多時候葉故覺得自己是虧欠白姐的。

沒有一個經紀人有責任做到她這個地步。她將葉故的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葉故最低谷的那段時間，有時候自己不愿意低頭，白姐就替他低頭求了不知多少人；后來又跟在他后頭不知道替他收拾了多少爛攤子。

葉故解約時，已經是王牌經紀人的白姐沒有跟著他跳槽的必要，可她依舊為葉故的工作室嘔心瀝血。

對葉故而言，白姐是一個類似家長的存在。

倒不是產生了什么親情，而是白姐總是能監管督促他，就像家長教育叛逆期的子女一般，將葉故糾正到正確的道路上。

白姐的每一個提議和決定，也許不是葉故最想要的，但都是對他的演藝事業最好的，如果沒有白姐，葉故可能要跌更多的跟頭，花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才站到如今的位置上，又也許只會成為千萬不溫不火的明星中的一個。

但在最好和最想之間，葉故還是選擇了最想。

“今天是不是很意外我沒罵你。”白姐抽了口煙，道。

葉故搖了搖頭，心道：我更希望你能罵我一頓。

白姐反倒笑了笑：“都十年了，你想什么我還能不知道，罵你一頓反而讓你覺得舒服，我當然選讓你更難受的方式。”

葉故心知今天怕是刀山火海他都要踏過去，就道：“也不是一時沖動。吻照曝出的時候就有公開的想法了，能瞞粉絲一時，瞞不了一世，他們都是真心實意地喜歡我。以前沒公開那是沒人提到，不需要我解釋什么，但既然被扒出來了……我確實不想欺騙他們。”

“行了，這些我也都猜得出來。”白姐一彈煙灰，灰燼掉進桌上的煙灰缸里，“我找你不是為了翻舊賬，柜門你既然出了，我也不能把你塞回去。只是出柜這件事……并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

葉故擺出一副愿聞其詳的樣子。

白姐道：“同性戀是個非常敏感的話題，國家當局對此一直采取打壓的態度，但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歧視，所以并沒有明文下令要封殺同性戀藝人。”

這葉故知道，國家打壓的都是同性戀相關創作，比如同志片在國內禁止上映，但沒有明文禁止導演和演員拍同志片。

對明星也是一樣的，對同性戀藝人向來睜只眼閉只眼，不會直接下令封殺。

“但明著不行，暗著卻阻攔不了。你不公開，他們可以當睜眼瞎，你如今公然出柜，他們不采取些什么，面上也不好看。”

不然別的明星藝人跟著他一個接一個地出柜，對社會影響也不好。

葉故問：“他們想怎么打壓我？”

“也不能說打壓。”白姐想了想，“春晚你是別想上了，央視類的節目估計也不行，電視劇別想上星了，當然這些對你影響也不大。但電影方面……”

白姐狠狠抽了一口，煙一下子快燃到了底：“你出演的電影，上面審查的時候估計會卡得很嚴。”

葉故臉上沒有什么表情：“難道還能卡著不讓上映不成？”

“但對片方來講，這么一來他們的損失就會很大。”

原本一個月能審核過的電影卡三個月才給過，原本8分的審核力度加到了10分，表明上不能提葉故，所以任何一點敏感鏡頭都能成為不讓過的理由。

對片方來講，這無疑增加了極大的麻煩和工作量，上映時間推遲得久了，損失也不是一點兩點。

日后有人要找葉故拍電影，心底也不免要計較一番值不值得。

葉故的演技固然高，但也不是獨一無二的選擇。

這些不用白姐說出來，葉故也能心領神會。

他冷笑了一聲：“誰還求著他們找我演了？就算他們求著我演，我都不一定看得上。”

白姐把燃盡的煙頭在煙灰缸里一捻，不贊同也不反駁，反而道：“你來之前，林前歡剛好給我打了電話。”

葉故神色一沉。

“《鷹擊長空》這個片子，怕是不能用你當主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