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兮心中一喜，不及轉(zhuǎn)念，忽聽戒嗔長笑一聲，遙指虛點(diǎn)，龍須錚然輕鳴，宛如活物，驀然脫懷而出，須臾被他攥在手中。.李一兮知他要大顯身手，急忙后退幾步，大氣也不敢出。但聽戒嗔朗聲笑道：“浮屠藏神下三陽，神闕氣滯走金池，商曲突下沉足陽，太淵中動涌關(guān)黃……”

他一面念誦口訣，一面舞劍如飛。少頃，李一兮漸覺罡風(fēng)肆起，微一抬眼，只見龍須飄然騰空，如游龍出海，夭矯八方，忍不住暗嘆一聲：“我如能練到老和尚這般御劍境界，也不枉此生了。”一念及此，睜大眼睛往場中瞧去，不住揣摩運(yùn)氣法門。戒嗔見他神情極是專注，微微一笑，也故意放慢速度。

李一兮又定定瞧了片刻，直瞧得眼花繚亂，腦中盡是重重劍影，陡然靈光一閃，心道：“我明白了！以氣海交煉關(guān)元，以石門意守歸藏！靈臺喻心，昆侖氣虛，便可調(diào)節(jié)陰陽，水火生丹！我懂了！我懂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福至心靈，不經(jīng)意間覷出運(yùn)氣之法，這幾日百思不得其解的繁雜口訣竟豁然開朗，不由欣喜若狂，呼吸急促起來。

一炷香功夫，戒嗔使完三招，止住步子，笑道：“瞧明白了么？”李一兮心癢難耐，躍躍欲試，暗運(yùn)真氣，“錚”地一聲脆鳴，長劍猛然顫動起來，被無形御力牽引而起，飛至他手中。戒嗔白眉一挑，咧嘴笑道：“隔空御劍？你這小子居然還藏了這一手。”

李一兮持劍在手，只覺無窮劍意涌上心間，無從宣泄，不禁長嘯一聲，聲震山林。剎那間，天地浮云，萬物蒼生，盡皆不復(fù)存在，唯有手中仙劍與自己渾然一體，心意所至，劍隨人走，命脈相連。

戒嗔不想他領(lǐng)悟力之強(qiáng)，猶勝當(dāng)年自家，不禁暗暗點(diǎn)頭：“此子年紀(jì)尚幼，竟已有一派宗師氣象，當(dāng)真了得，只怕不出五十年，便能達(dá)到清虛六圣的境界。”想到這里，不禁長嘆一聲，連連搖頭：“我華音寺門庭雖大，弟子眾多，卻無這等奇才良玉，可惜，可惜。”

李一兮此時沉醉于三才劍道，渾不知戒嗔心思，周身真氣流轉(zhuǎn)，長劍驀地紫光浮躍，沖天而起，去如矯龍，揮似星斗，掠起狂風(fēng)鼓蕩，劍氣沛然四達(dá)，橫浪如潮。四周山壁禁不住狂猛劍氣沖劈，當(dāng)下被斬出近百道深深裂痕，碎石崩散，被無儔劍風(fēng)裹住，凌空旋轉(zhuǎn)，如眾星環(huán)月，縈繞其身。

如此過了半個時辰，李一兮大感真氣難繼，額上汗出如漿，始才收劍，大口喘息。忽聽“啪啪啪”掌聲突起，不禁定下神來，卻見戒嗔滿面笑意，正輕輕鼓掌，不由奇道：“老和尚，你這是做什么？”

戒嗔雙手合十，笑道：“你瞧瞧你身旁。”李一兮舉目四顧，只見周遭碎石殘葉散落遍地，狼藉至極，山壁之上密密麻麻，縱橫交錯，滿布著數(shù)十道細(xì)長劍痕，乍見之下，甚為可怖。李一兮心中驚駭，訝然道：“這……這是什么回事？”敢情他方才神游于劍道，對身外之事一無所知。

戒嗔一指山壁上的痕跡，笑道：“這些都是你造成的，你自己不知道么？”李一兮見條條劍痕入壁極深，長達(dá)寸許，不說他一個小小孩童，便是一名壯年漢子也絕難辦到，一時半信半疑，彷佛夢里，詫道：“真……真是我么？”

戒嗔笑笑，半真半假道：“你如今已掌握御氣法門，自是修為大增，如不是和尚有神功護(hù)體，也要被你強(qiáng)橫劍氣所傷。”

李一兮不由得狂喜，心緒激動之下，也不顧氣喘神虛，驀地翻了幾個筋斗，哈哈笑道：“我終于知道怎么御氣了，我終于知道怎么御氣了……”他大笑良久，忽地轉(zhuǎn)身，眉飛色舞道：“老和尚，我們再來！”戒嗔笑道：“年輕人，切忌心浮氣躁，你現(xiàn)在氣海空虛，真氣枯竭，若不打坐調(diào)息，練起功來事半功倍，反而不美。”

李一兮也知練劍非三日之功，心急不得，無奈之下，只得點(diǎn)頭應(yīng)了，坐下調(diào)息靜養(yǎng)。不料一個時辰方過，復(fù)又抖擻精神，纏著戒嗔練劍。戒嗔見他活蹦亂跳，神采飛揚(yáng)，深知此子已對劍道癡迷成狂，也不好拂他心意，哈哈一笑，又將前三式劍訣重述一遍。

自此日起，李一兮彷佛著了魔一般，日夜勤練不綴，便連睡覺之時，也夢見與人廝斗。他只覺劍道一途，其樂無窮，如何陰陽互生、相應(yīng)五行，如何虛實(shí)進(jìn)退、氣機(jī)幻變。戒嗔見他學(xué)劍用心，精進(jìn)神速，也絲毫不滯，教得極快。短短半年光景，李一兮將口訣融會貫通，前四式劍招早已練得滾瓜爛熟。

這一日，戒嗔清晨前來，欲傳李一兮飛天之法。李一兮早對飛天之法向往不已，自是欣喜無比，滿口答應(yīng)。只不過飛天較之練劍，操縱起來，又要難上半分，須得劍隨意動，疾如飛電，緩若潺流。李一兮初時掌控不當(dāng)，站立不穩(wěn)，從劍上跌落幾次，直摔得鼻青臉腫，苦叫連連。但摔了幾跤之后，李一兮漸漸掌握飛天竅門，不出三日，便能穩(wěn)穩(wěn)立于劍身，御風(fēng)而馳，遙望云霄輕舞，流風(fēng)拂面，心中生出錯覺，恍如身在仙境，暗覺自己這副模樣，倒也像是半個神仙，不由得心中大樂，直呼爽快。只是囿于真氣不足，無法飛遠(yuǎn)，片刻之后，忽覺氣力難支，只得悻悻落下。

春去冬來，韶華飛逝，忽忽兩年，不過彈指。

鵝毛大雪紛落飄下，覆滿山谷，天地間蒼茫萬里，北風(fēng)時大時小，卷起碎銀似的細(xì)雪。

“這該死的賊老天，又下雪了。”李一兮伸了個懶腰，負(fù)起長劍，吸吸鼻子，走出洞外。僅僅兩年時光，他身量拔高不少，略顯瘦削，輪廓也分明許多，已然一副少年郎模樣。甫一出洞，便見戒嗔悄然立在一旁，昂首望天。

李一兮習(xí)以為常，也不甚驚訝，走上前去，嘻嘻笑道：“兀那和尚，這天灰蒙蒙的，有什么好看？”戒嗔瞧他一眼，抬手拂落肩上碎雪，悠悠道：“阿彌陀佛，和尚想的是，天道無常，任你身懷通天之能，也無法改命而為，悲乎。”

李一兮一怔，不由啞然失笑：“老和尚，你平素豪邁得緊，今日卻長吁短嘆的，說些莫名其妙的怪話，難不成是轉(zhuǎn)了性子？”戒嗔微微一笑，轉(zhuǎn)身道：“再過一個月，便是你結(jié)束面壁之時了。”李一兮猛然醒悟，原來恍惚間，已在登仙崖待了近三年之久，念及于此，不禁哈哈笑道：“是了，你不說，我倒忘了。想起來，這三年過得真快，就好似做了一場稀里糊涂的夢。嘿嘿，老和尚，你瞧瞧，我是不是長高了不少？”

戒嗔沉默一陣，忽地笑道：“你這三年來，都學(xué)到了什么？”李一兮搔頭道：“三才劍訣中，落月之境的十八式劍招，我都學(xué)會了，你問這個做什么？”戒嗔笑道：“你如今只是學(xué)會劍式，卻尚未通透其中奧義，御敵不足，自保有余。”他說到這里，笑容一斂，緩緩說道：“你還記得三年前和尚說過的話么？”

李一兮心下一奇，尋思半晌，終于想起，開口道：“我自然記得，你說過，我若是學(xué)會御劍，你就要告訴我一百六十年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戒嗔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和尚為何會平白無故找上你？”

李一兮疑惑更甚，心道：“此言極是，我只不過是一個平凡小子，這老和尚修為高絕，乃是神仙般的人物，為何卻偏偏找我來練劍？如果說是閑來無事，特意尋我消遣，那也太沒道理了。”

他抓破腦袋，也想不出個中緣由，將手一攤，道：“你的心思，我又怎么猜得出來。”戒嗔落身端坐，笑道：“說來話長，你如不嫌和尚聒噪，此事當(dāng)從三年前說起。”他微一沉吟，徐徐開口道：“三年前，和尚云游四方，無意之中，來到一個名叫松溪鎮(zhèn)的地方。”

李一兮雷震一驚，脫口叫道：“松溪鎮(zhèn)？那不是我以前待的地方么？”戒嗔笑道：“阿彌陀佛，正是此處。說來也巧，和尚離去之時，忽覺鎮(zhèn)中似有魔氣隱現(xiàn)。和尚修煉金剛降魔功已久，對妖魔之氣最為敏感不過，萬不料這一隅之地，竟藏有魔物現(xiàn)世，心奇之下，忍不住放出神識，四周查探。誰知那股魔氣只出現(xiàn)一霎，馬上消失無蹤，和尚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查出那股魔氣所在。”

李一兮聽得驚疑不定，若說松溪鎮(zhèn)曾遭魔氣侵襲，為何自己渾然不知，但瞧戒嗔神色，又不似作偽，此時，又聽戒嗔接道：“和尚施展天眼通手段，卻見一處地方紅光沖天，前去一瞧，竟發(fā)現(xiàn)是一間當(dāng)鋪……”

李一兮再也忍耐不住，驀地喝斷他道：“老和尚，你胡說八道什么，松溪鎮(zhèn)只有一間當(dāng)鋪，便是長興當(dāng)，小爺在那里活了十余年，從未見過什么妖魔鬼怪，又何來藏有魔物一說？”

戒嗔也不惱他無禮，嘿然一笑，合十道：“阿彌陀佛，自然是有的，那件魔物如今就在你懷中，只是你毫不知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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