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江社雁早就查過一遍了,但他情愿陪藺懷生再找。藺懷生表面上向他感激地笑,但又有意露出一絲閃躲,江社雁是敏銳的獵手,當即就咬著鉤來了。
江社雁知道,生生有事瞞著他。當年那個一路吃著桂花糕的孩子終于也學會騙人,江社雁明明看穿,但又情愿配合。他出格的好奇心,實則是不該有的執著。
兩人翻找,翻的不只是藺其姝的屋子,似乎還有江社雁的思緒。他眼光為的是尋證據,余光裏又卻不是證據,但留下證據。
燭光到底照得有限,江社雁便手持蠟燭。兩人分開來找,又在燭光之中離得不遠。深夜孤男寡“女”,他們不約而同,都恪禮守節與對方有一點距離,但地上的影子又親密無間。
江社雁問。
“你方才說,端陽給你寫了信?”
“嗯。”
信只是假象,但哪一個藺懷生都演得很好,演一個心中藏憂又無意洩露的姑娘。他身上的憂愁就如他身上香,初時不覺,又無處不在。江社雁后知后覺,藺懷生身上是有熏香的。
長夜漫漫,他被笑無用的嘴開竅,鼻子也才靈光。身邊那人不再是藺小郡主,不再是有名無實的妻妹,當藺懷生只是藺懷生本人,江社雁聞到他的女兒香。
江社雁懊惱自己的放肆。他屏息,香氣卻久久縈繞記于心間。
這時,男人又多一個責怪藺懷生不該來的理由,卻是那么得私心,那么得放肆。
藺懷生并不知。
他只意在試探江社雁,他想借江社雁驗明字跡真假。
“姐夫……”
“怎么了。”
“我總覺得姐姐有些不一樣了。”
江社雁知道這是藺懷生今夜反常的根源,他適時地沈默,給藺懷生足夠組織言語和思緒的時間。
“我心裏姐姐好像還是西靖王府的大郡主,爹娘疼愛的掌上明珠,我總想這六年是假的,是一場夢……醒了以后,我和姐姐、還有姐夫你,我們都還在當年王府的院子裏、書房裏,我就是吵了你們作詩,你們也都不發脾氣。”
“明明姐姐在這間屋子裏待了六年,但我一廂情愿,我希望這裏住著一個陌生人、是我不認識的人。”
“分離太久……我連姐姐的字跡都不敢認了。”
江社雁沒有提出反駁。藺其姝年少時字跡便是這樣,可窺胸中溝壑,但西靖王府事變影響了她,郁結于心,告佛千萬遍仍無用,一頁佛經是一頁紙怒。
這六年,端陽郡主修了一顆殺心,全瀉在字裏行間。
江社雁定了決心,他對藺懷生說道。
“生生,別太相信聞人樾。”
“你們的婚事不要管了。等回京后,我想辦法接你出來。”
話要出口才知自己內心也有希冀。江社雁一瞬未眨眼地緊緊註視著藺懷生。他在期待藺懷生給予何種回應?應他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么,所以藺懷生給的那道目光也似千言萬語。
也就在這時,兩人發現柜子裏竟有隱藏的暗格。這是江社雁第一遍尋找所忽略的。
兩人對視一眼。
謹防意外,江社雁讓藺懷生先退開些,他自己仔細地打開暗格的屜子。觀其模樣,這時藺懷生才確信,江社雁有武功傍身。
江社雁拿出帕子,包裹著把暗格裏的東西拿出來。
他蹙眉。
“是端陽寫的信。”
“是姐姐給我的么!”
藺懷生快步走近。
江社雁抬頭,眼神覆雜地望向藺懷生。
“不是。”
與抄寫佛經的字跡大體一致,兩邊能相互作證,都出自藺其姝之筆。
藺其姝不知寫給誰,信又不知何故未寄。當藺懷生看到信上內容,只覺字字泣血。
[王府四百二十人命,爹娘之不瞑,我之受逐,此等深仇,不報不休。我要任何一個害過我家人的拿來性命。]
[聞人樾忘恩負義,我必除之。]
再之后,幾乎不像是信,狂亂字跡洩露藺其姝的心緒。
姐姐沒有修成佛,她發了瘋。
江社雁猛然抽走最后一頁,可來不及,藺懷生手攥住了另一角。
信紙裂成兩半。
[生生不愿和他成婚,待在聞人樾身邊一定很辛苦吧,那我送生生下去陪父親母親。]
作者有話要說: 1“小兒無賴”出自辛棄疾《清平樂·村居》的“最喜小兒無賴,船頭臥剝蓮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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