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信不信神、敬不敬神,李清明的話都令人動容。但他以一種旁觀者的口吻說仿佛親歷的言語,卻又更讓人悚然。
他讓人難以琢磨,他到底是愛神,還是恨神。
因為藺懷生提前從751那裏了解到身份牌,他現(xiàn)在反而因此有點鉆了牛角尖。惡人和倀鬼,到底指向什么,而李清明又對應哪一個。游戲原有的陣營被打破,玩家的目的都未知,現(xiàn)在看似藺懷生手握主動權,但任務卻沒有太多進展。
正如李清明所說,村民們此舉并非受神像的蠱惑,而是發(fā)自真心,他們對神像的搶奪更像是無法接受神像的污損。幾百年的金身,剝奪了這些大山裏的人類肉體與靈魂本能夠富裕的機會,因此,神像似乎比神明更能夠代表他們的信仰。當河神的鞭子抽在身上,這些人明白再也不能靠近神像后,他們就以一種匍匐的姿勢倒在地上,蜷縮著如一個個萎縮的軀殼,叫人看得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到此為止,李清明說的一切都是對的。
他無差別地給善意提醒,提醒村民提醒神明,叫人看不清他的真實目的。和這類人做對手,是讓人頭疼的事,但藺懷生仍要始終保持警惕。
藺懷生解釋道:“‘神像污損,神明墮神’,的確如此,但我不是。”
但眾人都太沈默。隋凜神色異樣,他陷在自己的世界裏,哪怕藺懷生這時徐徐道來,他似乎也難從自己的臆想中脫離。事實上,幾個身份牌的玩家都各有所思。
目前藺懷生玩得副本還是太少,對于游戲的機制仍然不算清楚了解。他不知道其他玩家的任務是否和自己一樣,只能作假設,倘若真有重迭的任務,那么在找出罪魁禍首這一項上,陣營對抗則不再是表面上的神明信仰,而是兇手與清白者的較量。事實上,在這個副本中所謂的陣營很可能不是絕對的,玩家可以相應地變換立場、選擇隊友。真正兇手牌的玩家極有可能混淆視聽,把嫌疑轉嫁到其他玩家身上,影響眾人的判斷。
李清明追問道:“菩薩為何能夠篤定?”
只有李清明的聲音,只有李清明的目光,但仿佛不止于此,關切的、猶疑的、明顯的、隱晦的……李清明好像是一切的縮影,代替所有人來問。
所以哪怕表面上只有他一個人,但足夠把藺懷生推到眾人的對立面。
“在神像濺血之前,我不是已經(jīng)被你們從中剝離了么?”藺懷生說道。
“我的信徒在心裏已經(jīng)不承認我是神明,那尊神像便不再屬于我……這樣說來,我還算陰差陽錯僥幸得救。”
李清明可以笑裏藏刀咄咄逼人,這些話術藺懷生同樣也會玩轉。
菩薩垂眸,口吻平淡,字字卻如鈍刀割肉,麻痹的人因此而醒,在后知后覺中感受到巨大的羞愧與痛苦。情感足夠牽動肉體,有的人在隱隱發(fā)顫。藺懷生環(huán)視四周,隋凜是如此,他的虔誠就已經(jīng)足夠把他自己殺死,而李清明的顫抖,藺懷生辨認后發(fā)現(xiàn),他是興奮。
人類的情感足夠強烈,甚至不再需要貢品和香火作為中介,神明吞吃信仰的同時也飽嘗這些情緒,藺懷生吃到了隋凜的,也吃到李清明的。
他滿心計算,也滿心虔誠。
他是人類情感最豐富與覆雜的投射,以至于讓藺懷生也會沈思,自己是不是也是其中之一。
……
藺懷生自證清白后,廟內(nèi)的氣氛在面上趨緩。
暴雨始終未停,他們卻不能在廟中坐以待斃。神像這一邊的線索暫時斷了,于是藺懷生與河神商議,從山林中那些化白骨后又恢覆了的村民入手。幾人分成兩路,藺懷生、趙游留在廟中,看守神像與李清明,而河神則帶著汪旸與隋凜出去搜尋。
三人走后,廟內(nèi)無聲。一開始趙游還積極與藺懷生找話題聊,但說著說著,他的聲音也漸漸消失。在極其慘烈的教訓后,所有人只能默默忍受饑餓。剩在菩薩廟裏的人再平凡不過,不必細算能撐幾天,人非圣賢,克服欲望和本能談何容易。廟外雨水固然危險,但在廟內(nèi)同樣折磨,這個不大不小的空間徹底成為了圍困一群人的孤島。
即便是落難神明,但也不用受饑困之苦,此刻唯有藺懷生最好受,他的沈默更多是在思索副本的疑團。與之相比,李清明倒是真的特殊。他好像完全克服了肉身對于欲望的追求,即便臉色憔悴,但態(tài)度仍然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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