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想我嗎?
突然間我停止了迅速而又讓人眩暈的墜落,手腕像是要被扯斷一般疼得我腦袋一陣發黑,身體重重的砸在冰冷的城墻壁上,雜亂的叫喊聲和弓箭破弦而出的聲音從周遭傳來,我緩緩睜開眼睛,看見一只發白的手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七月,堅持住,我這就拉你上來。”舅舅半個身子懸在城墻上,剩下的一只手兩只腳扒住凸出來的城墻垛口,單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發白的手指僵硬而顫抖,寬闊的臉龐因為過于費力漲得紫紅。
墻頭的藏兵伏倒在城墻垛口處,身下流出的鮮血沿著城墻壁流出一道道通紅的溝渠,下面的清軍已沖到城門口,正在攻門,激烈的馬蹄和腳步騰起陣陣雪霧,暮色耀眼的拉薩城像顆染了紅暈的明珠,悲凄且蒼涼。
策妄突然出現在舅舅身后,他臉上沾滿血跡,面目猙獰,提起彎刀便朝著舅舅的后背砍下去,“阿尼帕!”我嚇出一身冷汗,啞著喉嚨大喊,就在這時,一把懸著金色羽毛的弓箭‘啪’地飛來直射入策妄胸口,我俯身看去,拉著弓弦的十三阿哥騎在馬上正朝這裏狂奔而來,夕陽余暉將他臉上的汗水映得如同珍珠。
策妄晃了晃,手上力氣不減,舅舅往側面費力地一躲,彎刀已經砍下,濺起一陣血光,舅舅痛苦地大喊一聲,被剁去的半只左手飛起,躍過城樓掉入城下的千軍萬馬之中,瞬間沒了蹤影。他拉住我的手猛地一松,我們倆頓時都朝下掉落了兩寸。
沒有辦法了,再這樣下去就要玉石俱焚,“松手啊,你松手!”我大喊道,舅舅臉上的血色褪盡,痛苦至極,卻仍不松手,策妄也不愧為邊西猛將,胸口中了一箭仍能站立不倒,跌跌撞撞地又抬起了刀,我一眼瞟到插在城墻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探手拔了一支,腳蹬城墻借力往上掙脫了舅舅的手,揚起弓箭刺入策妄心口,策妄口吐鮮血向前一仰,隨在我身后一同跌落城墻。
“七月!”舅舅大喊。
“月兒!”十三阿哥也疾呼。
夕陽余暉飛一般地從我臉上略過,我以為會摔得粉身碎骨,卻沒想到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十三阿哥正好疾馳至此,他扔了韁繩跳上馬鞍,伸出雙手一把接住我,爾后便被狂奔的戰馬甩落在地,一同翻滾在被馬蹄踩的稀碎的雪水地上。
天旋地轉的暈了一會兒,他已翻身坐起抱住我大喊,我抓著他濕淋淋的手臂,發現那上面全是血,噗通一聲,我未來得及問,便看到把雪地砸起一片雪霧的策妄尸體,我看著已經死透了的策妄渾身覆滿血污,頭發散亂,碩大的眼睛瞪得快要擠出眼眶,嘴角邊仍殘存著兇狠不甘的線條。
“阿尼!”我仰天大喊一聲,淚流滿面。
“嘭”地一聲巨響,城門破了。
……
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孩跪在街邊,正手腳并用地從一個麻線包裏掏出染了塵土的糌粑往嘴裏塞、往兜裏裝。他身旁站著一個抱孩子的女人,通紅的兩腮被塵土煙灰染成了青色,淚痕從中間刮出兩條殘存的細紋,她朝遠處使勁地揮手,哭喊道:“他阿爸,他阿爸……”
長長的街道滿目瘡痍,積雪被人踩踏得變作一堆堆污黑的殘冰,家家戶戶門前掛著的祈福彩帶橫七豎八地垂落在污水之中,染得不見了本色。失去了親人的大哭不止,保全了全家性命的熱淚縱橫,被俘的準噶爾部殘兵跪在城樓下面,咒罵反抗之聲此起彼伏。
我茫然地站在那裏,一時認不出這竟然是我牽腸掛肚的故鄉,安居樂業的百姓們有什么錯,一場戰爭使他們生離死別,百年拉薩不再。
“小七!”戰袍上濺滿了血跡的達布咬牙切齒地沖到我面前,“你竟然跳下去!?你竟然當著我的面尋死?好啊,死吧死吧,可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在那種情況下要是你真的死了,讓我怎么辦?將來怎么面對拉藏汗?我快瘋了,我打算就是折斷手臂,也要沖上前去接住你,沒想到被十三爺搶了先,不可能每次都有奇跡的……餵,你要去哪?”
我的身后跟著十數個和卓留下的侍衛,我稍挪動腳步,他們便緊跟上來,劍鞘打在鎧甲上的聲音清脆明亮。
“小七!你是不是還想尋死!?”達布緊追不舍,“你要是再敢那樣做,我就……”
“若能陪著拉薩一起死,也未嘗不可?”我喃喃道。
“拉薩沒死啊!拉薩死了嗎?你在說什么喪氣話?!”
“這樣的拉薩,和死了有什么區別?”
達布楞住了。
“小姐,”和卓輕聲喚我,我回過頭去,便看見和卓攙扶著身披墨青色披風,素白對襟的十三阿哥走了過來,他臉色蒼白,嘴角仍呈失血的灰白色,雙眼疲憊有霧氣,看見我松了一口氣似的拉起嘴角艱難地露出一個笑容。
我的眼淚嘩啦流了出來,十三阿哥在那曲受了傷,胸前后背都有劍傷,剛才奮不顧身接我那一下把所有的傷口都給撕開了,血流得止都止不住,他怕我哭不準我跟去醫帳,卻不知我光是看到他蒼白的臉龐就想要哭了。
“過來,”他輕輕朝我擺了擺手,嘴角揚起疲憊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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