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虞南楞住了。亡靈書凈化亡魂，會將阿圖姆一起消除。他們原先都以為，在此處消亡，不過只是進入下一個輪回。

正因確信不會失去，才得以不畏懼死亡。在決定動用亡靈書時，他們都不知道這其實就是原本的世界線，連通華夏上古、與他所在的現世。

如果在這裏消亡，也許真的就……

江虞南沈默的時間似乎太長了，燭陰回過頭看向他。目光想接時，江虞南明白燭陰已經知道了。就算他不知道全部，也隱隱猜測到會發生的事。

燭陰笑容很淡，帶著幾分安撫：“沒關系，做你想做的就好。”

江虞南喉頭發緊，他的確不愿拉這樣的邪神得勢，但……

他內心掙扎時對上燭陰金色的眼睛，溫柔中帶著些覆雜的情感。那一瞬間，他突然想起了初次回到上古，燭陰占據了后羿的軀體，卻毅然決然前去拯救蒼生。西王母穩坐釣魚臺，待兩敗俱傷，略施恩惠就博得大批人心。

反骨陡生，他突然就覺得十分不平。有能力的人太多了，完全不需要他們逞英雄。

他搖了搖頭：“不行。不可能。救世主誰愛當誰當，這個壞人我做定了?！闭f完還攔在燭陰身前不許他走。

燭陰微微睜大了眼，過了片刻輕笑著搖了搖頭：“……我做那些，只不過因為那是你希望我做的?！?

——正如平等互利不過是弱者宣揚的理念，他并不是個良善之輩。

他原本就是上古避世的兇獸，作為蠻荒世界足以稱霸的大神，貪欲自私與領地意識作為本性深植血脈中。想來奧丁就是這么來的。他只想屠盡鳥族奪回中原，但三觀尚未定型時遇見了這個人類。

最開始不過是覺得有趣，后來他認真開始學著做“人”。這個人類教他人世的規則，他覺得驚奇的同時更覺得自己像異類，為此努力更正與模仿。也是很久以后他才發現，其實人類并不是這樣的，然而隨之他卻意識到他的小人類的確是與眾不同的。

他身處弱勢時不卑不亢，身為強者也慈悲善良。他做著江虞南希望他做的事，慢慢變成他希望他變成的人，這是一個潛移默化、且積年累月的過程，后來漸漸也融進他的骨子裏。

“——是你將我變成這樣的?！睜T陰笑容不減，坦白道，“所以，我會支持你的選擇?！?

江虞南哽了好一會，半晌才眨眨眼，慢吞吞的道：“你……你可是神啊?！?

“你對神明好像一直有些誤解。我原本大概會殺盡鳥族，獸人也不會放過，然后試圖占據九州?！睜T陰第一次將這些事情和盤托出，其實也有點猶豫，不確定江虞南會不會厭惡，“……然后某一天被新生的強大勢力殺死，也許幾百上千年，這一生就結束了?！?

他金眸平靜而悠遠，清透如同熹微的晨光：“是你改變了這些……你還不明白么？對我來說，你像神突然降臨，給予我現有的一切?！?

江虞南下意識的伸出手想觸碰他，卻穿透了過去，這才楞楞的收回手。

拉神情已經有些不耐煩，卻礙于極好的素養而壓制著，見兩人終于再次註意到他的存在，才勉強點了點頭。

“想敘舊有的是機會……”他權杖動了動，在地面上畫出一個法陣，面前出現了一扇門。

“意識體實在不方便，還記得我是怎么與你融合的么？”他邊等著那空間穩定邊問燭陰，“待會兒你占據阿努比斯，以后就有實體了?！彼]意到江虞南眼睛亮了下，一句話將他打會現實，“——別妄想，就算有了實體，本質還是與先天有實體的神明不同。你用了亡靈書，我和他都會消失，想用的話隨你?！?

他說著拉開門，比了個手勢：“請進吧，亡靈書和阿努比斯都在這裏?！?

門內研究室的儀器滴答響著，上面卻空無一人。不遠處的玻璃罩裏靜靜放置著一本書。

那一瞬間他們幾乎以為是中了圈套，但見到拉也跟著進來，神色不愉的盯著地面上破碎的鏈條，才意識到情況有異。

那房間并不是什么裏世界，只是隱蔽性極佳，要經過層層驗證才能進入。拉沒有這個權限，但他能用神力作弊。

“啪啪啪”單薄的鼓掌聲在室內突然響起，馬修走出來：“果然你有辦法進來，拉?！?

他衣服上血跡未干，鼻梁上眼鏡鏡片破碎，一看就是不久前經歷了一場搏斗。不用思考就能想到，是他們的合作關系崩了。

他身后的燈一盞盞亮起，椅子上坐著一個男人。他的面龐看上去有些難言的不協調，深色的卷發垂在耳際，交握的雙手指甲尖銳鋒利，倒像是狼的爪子。那是阿努比斯。

拉手中權杖握緊了些，漫不經心的道：“……阿努比斯，你已經淪落到與人類為伍了么？”

阿努比斯笑起來：“不不，拉，我只是不想再任你驅使了?！?

他似乎十分虛弱，目光自他們三人身上一一掃過，在燭陰身上頓了一下：“你真的將阿圖姆帶來了，我能猜到你是如何告訴他的……你總是許諾空頭支票，實際上是否兌現，選擇權只在你一人手裏。”

十數個警衛自黑暗中走出來，漸漸包圍他們三人。他們手中的武器很奇怪，前端發著瑩瑩微光，拉直覺感到了危險。

馬修說：“阿努比斯已將你的陰謀告訴了我們。瘟疫是你帶來的，你想將人們變作你的奴隸，搖尾乞憐求你降下神恩，這是不可能的。我們已經研究出了初代抗體，你逃不出去了，束手就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