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仆人中等身量,面容普通,看在人群之中平平無奇,絕不會有人留意。
只是行至簫予衡身后時,動作十分干練利落,跪地低頭,姿態也是格外恭謹:“見過殿下。”
簫予衡沒有回頭,只道了一句:“說。”
青衣人深深低頭:“已問過醫女,蘇姑娘右足無大礙,三五日消腫,好生休養半月便可痊愈。”
簫予衡在原處頓了一瞬,才意識到,下屬口中的蘇姑娘,不是他第一時以為的蘇渺渺,而是是蘇卿卿。
想到空谷幽蘭一般的蘇卿卿,簫予衡陰郁的神色,便也仿佛露出一絲縫隙,透出隱隱的光亮。
但這光亮也只是轉瞬,簫予衡眼前便又浮過在蘇渺渺那慍怒嫌惡的眼神。
直到今晨,他都一直覺著蘇渺渺只是在與他置氣,自然,故意攀扯上趙懷芥,實在過分跋扈,但歸根到底,也不過是為了與他賭氣吃醋。
即便看到了蘇渺渺眼中的仇恨,他懷疑過趙懷芥的心機叵測,也從未懷疑蘇渺渺對他的情意。
蘇渺渺的歡欣癡情是為他,妒恨難過也是因為他,堅若盤石,韌如蒲草,絕無轉移,
直到今日——
蘇渺渺的眼中越過他,只看到趙懷芥,連憤怒與痛恨都比他更甚。
簫予衡微微閉眸,聲音陰沈:“蘇渺渺呢?”
青衣仆從楞了一瞬,連忙開口:“自元太子歸京后,便與蘇二姑娘常有往來。”
“此次來蓬萊宮祭祀請符,也是蘇二姑娘開口起意,說服長公主與蘇姑娘,才一并動身,還有……”
簫予衡:“什么?”
仆從深深低頭:“暗探傳信,北伐換將一事,似乎也是元太子與蘇二姑娘出的主意。”
簫予衡手背青筋猛起,眉間驟然籠上一層戾色。
蘇渺渺,竟當真背叛了他。
簫予衡輕輕道:“蓬萊宮四處的莊子,繼續去查。”
他的嗓音仍舊平日一般謙和,卻叫身后仆從忍不住的打了個寒顫,頭顱伏得更低。
青衣仆從退下之后,簫予衡一點點放開緊攥的手心,邁步往前。
行動間,他一身白衣輕輕飄起,又是一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備筆墨奏折。”
——————
正逢月中,夜色空明。
蓬萊宮殿外無燈無燭,只一輪半月高懸,趙懷芥立于窗前,清幽的月輝撒在韻蕭疏的五官,襯得他像是天上的神明,又似下一刻就要羽化的謫仙。
曾經貼身服侍過趙皇后的女官玉枝立在殿內,面帶敬佩:“殿下算得不錯,莊子上果真有人來查,奴婢已然傳信,令他們加倍小心,必不會露出破綻。”
趙懷芥平淡頷首:“只叫領著差事的舊人們當心些,練兵的痕跡都不必遮掩,反而刻意。”
玉枝姑姑低頭應諾,又恭敬問元太子可還有什么旁的吩咐?
趙懷芥略微沈吟了幾息功夫,面上露出了幾分凝重。
玉枝姑姑正色抬眸,便看見自己自幼清冷的少主微微凝眉,帶著明顯的疑惑與深思道:“當初母親派人探聽了渺渺自幼的脾氣行事,可還有底檔?勞姑姑幫我尋來。”
這句吩咐,顯然出乎玉枝的意料,連身后角落處,都忽的傳來了一聲稚嫩的嘿笑。
玉枝姑姑回過神,抿著嘴角應了一聲,只在路過桌前的銅鶴提燈時,對著地上的身影,使了一個提醒的眼色。
書桌下,是年歲尚幼的撿春正伏在案上,一字字抄著經文,也是他聽見師兄方才的話后,沒忍住的笑了一聲。
見師兄也朝自己看了過來,撿春連忙分辨:“我是抄完了才聽師兄說話的,沒有不專心!”
趙懷芥慢慢近前,緩緩躬身,修長的指節自案上拿起撿春剛剛抄罷的經文,垂眸查看。
撿春見狀放下了心,又忍不住探聽:“師兄要找蘇姐姐的脾氣行事干什么?”
趙懷芥沖著他緩緩伸手——
這動作叫撿春脖子一縮,立即將搶過桌上的窄窄竹板,連著自個的雙手都一并藏到了身后,大聲告饒:“我錯了!我不問了!”
趙懷芥垂眸看他一眼,卻是伸手拿起了撿春方才用過的筆桿。
撿春松了一口氣:“師兄,蘇姐姐真的會喜歡你嗎?小椿與小桃都說,蘇姐姐現在是生氣,以后還是會喜歡那個六皇子。”
小椿小桃便是蘇渺渺這次帶來的一對小丫鬟,也不過將將十歲,都是半大孩子,與撿春在一處見得多了,湊在一處吃糖玩樂,也難免會閑聊幾句。
趙懷芥這一次,終于回了撿春的話頭:“能夠心生傾慕,亦是幸事,她若不喜歡我,喜歡旁人也好。”
這話只叫撿春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睛:“可是師兄你昨日不還說簫予衡偽善卑劣,只會叫蘇姐姐難過嗎!”
“這一句是第二次錯了,今日再多抄五遍。”
趙懷芥伸手提筆,先細細圈出撿春的一處錯漏,才又用一樣的口氣繼續道:“無妨,我會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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