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道理，便漸漸默然。偶爾歐陽浩和那些人一起喝花酒，我知道后便與他對質(zhì)，他每次都道：“月寒，我也是身不由己啊！我在外面也只是喝酒而已，就算逢場作戲我都不會和別的女人肌膚相親。我不會再愛任何女人，我的妻子只能是你。”于是我就這樣一次次原諒了他。

轉(zhuǎn)眼又過半年，這其間歐陽浩又執(zhí)行過幾次“金狐”交給他的任務，他都是一人前去，沒有再叫我?guī)兔Α＿@一次“金狐”又給了歐陽浩一個新任務，目標是浙江提督賈伯仁。賈伯仁不似余九年那樣好對付，他網(wǎng)羅了一些武林人士為他效命，恐怕歐陽浩難對力敵。

接到任務后，歐陽浩一面假意與賈伯仁接近，一面勤練武功。原來那蕭和扇都是他的兵器。他不僅可借扇面和蕭聲揮出強勁的內(nèi)力，而且一扇一蕭各有其獨特之處：在折扇的每一根扇骨中都暗藏著若干細如牛毛的銀針，當觸動扇柄的機關，這些銀針便會刺出，罩住敵人周身；而蕭中有個玄機暗藏了無色無味之毒，若以蕭為劍直敵人面門并觸動機關，敵人便會中毒而亡。雖然歐陽浩有這一蕭一劍，但我仍怕他寡不敵眾，便主動提出與他同往。

不知怎地，還沒有去刺殺賈伯仁，我便已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悵然的，仿佛會失去一切的那種預感。

（四）

在我們計劃好去刺殺賈伯仁那天的三日前，歐陽浩照例出去辦他的事，我照例在店裏撫琴，正當我沈醉其中時，忽有一個青衣女子站在了我門口。不知為什么，看到她的那一剎，我的心有一種被碾過的疼痛。

“姑娘想買些什么？”我起身問道。“我不是來買東西的，我是來找你的。”當我聽到那青衣女子的話，心中的不詳預感更強。“我可以叫你姐姐么？”那女子垂首問道。我點了點頭道，“姑娘有什么話就盡管說吧。”那姑娘道：“姐姐，我本是不該來的，但既已來了，我就都說了吧。姐姐，我曾是浙江提督賈伯仁府中的丫鬟，我叫青兒。”我聞言心中一驚，莫非賈伯仁已知道我們的身份？青兒繼續(xù)道：“青兒出身卑微，自不該與姐姐一處說話，青兒對不住姐姐的地方太多了，請姐姐你原諒。”我坐在一旁聽青兒朱唇輕啟，道出了我意料之外的一個大秘密。

“我與歐陽浩已在一起很久了。他將我從賈府贖出，并在鎮(zhèn)西為我置了一間小屋。姐姐你終日在鎮(zhèn)東的樂器店，定是不曉得有我的。可我卻常聽歐陽浩提起姐姐，說姐姐你溫柔可人，又撫得一手好琴，才貌俱佳。我很愛歐陽浩，也早已是他的人了，我曾要他娶我，他卻說曾答應過姐姐你決不二妻的。我問他愛不愛我，他卻又說愛我。日子久了，我發(fā)現(xiàn)他外邊又有別的女人，對我原不是真心的。而且他為了升到‘銀狐’之位，自己搶著接了其他人的任務。他原不是為了懲治那些貪贓枉法之人，而是為了自己的擢升。他說他不僅要當‘銀狐’，還要當‘金狐’，還說到那時要借‘狐魂’的影響力號令一方。我算是看透了歐陽浩的真面目，所以我決定離開他了。今日前來便是要告訴姐姐，莫要與歐陽浩同往賈府，賈伯仁已查出余九年等人的死與歐陽浩有關，必定會布好陷局，此去必定兇險。姐姐你若是勸得了歐陽浩最好，若勸不了他，萬萬莫隨他同往……”青兒猶自說著，而我被她的話震驚了，連她是什么時候離開的也不知道。

歐陽浩竟是這樣一個人？他竟瞞著我和別的女子魚水之歡如此之久？他居然為了自己的名利而不擇手段？不！我不信！青兒說的不是真的，一定是她喜歡歐陽浩而歐陽浩不喜歡她，所以她才來中傷我。一定是這樣！歐陽浩他怎么會做對不起我的事？不會的，他不會的，他說過只愛我一個人，不會與別的女人肌膚相親的。

一整天我都處在一種恍惚的狀態(tài)，心裏像是被碾來碾去般痛得無法自已。晚上歐陽浩回來我裝做若無其事地問他，能不能放棄這次任務，退出“狐魂”與我一道回塞北做爹娘一樣的平凡夫妻，他不肯。他竟真的道：“怎么能放棄呢？若是這次任務完成的好，我便可以正式升為‘銀狐’了。”“升為‘銀狐’又能怎樣？哪裏比得上我們無憂無慮的相親相愛？”我黯然道。歐陽浩答道：“升為‘銀狐’，便有機會做‘金狐’，待到我做了‘金狐’，什么事也不用自己親自去做了，還可以給你更富庶的生活，難道不好么？”我心裏涼意頓生，難道事實果真如青兒所說？于是我故意道：“今天有個叫青兒的姑娘來找我。”歐陽浩一下變了臉色：“青兒？她來做什么？”看他的臉色我便知道果真是實情，我便把他如何在鎮(zhèn)西與青兒相處之事一一陳述，奇怪我的語氣竟格外平靜。

歐陽浩臉色變的煞白，道：“月寒，是我對不住你。我已和青兒說過要與她分開了。月寒，除了你我不愛別人，真的。”我將他推至屋外，“既然你未否認，便是青兒說的都是真的了。歐陽浩，你忘記了你娶我時是怎樣承諾的么？你忘記你曾說過你不會與別的女子有肌膚之親么？你先回房吧，讓我一個人在店中靜靜。”歐陽浩道：“月寒，我知道我傷害了你，請你給我一次機會，我不能沒有你，月寒。我不求你原諒，只求你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好好愛你好好照顧你，若是你不答應，我便在你門前等到你答應為止。”我沒有回答他，我的淚水已洇濕了臉頰，我的心仿佛被刀狠狠地割成若干碎片，而思想已經(jīng)麻木了，空洞了。我就在樂器店內(nèi)枯坐著，形同朽木。天色漸漸黑了，然后又漸漸亮了，我仍呆呆地坐著，任時光從我的身邊流走，我想，我渴望抓住的太多，但既然抓不住，不如索性放手。天色漸漸又黑了，想到明日便是歐陽浩去刺殺賈伯仁的日子了，我才緩緩起身。

（五）

我剛一推開門，就看到門外站著的歐陽浩，看來竟也十分的憔悴，兩只眼睛深陷了下去，唇邊也有青青的胡茬，身體在微微地發(fā)抖。他竟真的在我門外等了一日一夜！看到我推開門，歐陽浩嘶啞著嗓子急切地問道：“月寒，給我一次機會好么？好么？”我心裏是那樣的酸楚：眼前是我深愛的歐陽浩嗎？那曾經(jīng)深情而明亮的大眼睛哪裏去了？那儒雅瀟灑的氣質(zhì)哪裏去了？舊日裏那恩愛甜蜜哪裏去了？我想伸手幫他撫平額邊的一縷亂發(fā)，抬了抬手卻又無力的放下了。青兒她，是不是也曾這樣幫他撫平亂發(fā)？就在那一瞬，我決定了一切。于是我淡淡地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便是了。”歐陽浩驚喜地想擁我入懷，我身子一側(cè)躲開了，“你先休息一下吧，別忘了今日還有正事要辦。”歐陽浩恍然道：“哦，是了，賈伯仁。”我知歐陽浩仍是定要去刺殺賈伯仁的，便道：“既然如此，你稍做休息，一個時辰后我與你同去。”

一個時辰后我與歐陽浩一同來到賈府。這一次，我不僅帶了癡琴，也帶了我的錯劍。我們剛一進院，賈伯仁早已候在那裏了，他望向我們道：“終于還是來了。歐陽摘星，你若是想像對付余九年那樣對付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話音剛落，若干打扮成家丁的青年便已各就各位，有八個緊緊圍成一圈，將賈伯仁護在中間，另外十余人將我和歐陽浩團團圍住，若想從包圍中脫身尚不是易事，更何況去刺殺被保護起來的賈伯仁？我與歐陽浩交換了一下眼色，我仍以我的琴聲擾亂他們的心神，而歐陽浩則全力與他們相戰(zhàn)。

歐陽浩左手執(zhí)扇右手執(zhí)蕭，儒雅中又平添了幾分英武之氣。只見他用了一招“蕭郎探花”，那蕭直點一名青年左肩，那青年頓時倒地。其余人見狀更是加緊了攻勢，歐陽浩也不慌張，使出一套“玉扇香風”，又將三人擊倒。這時我們身邊只剩下三人，這三人見勢不妙便退到賈伯仁身旁，又與另外八人重組陣式，向我們攻來。我仍撫琴使出“隨風入夜”，但這十一人均是習武多年之人，并不受我所擾。歐陽浩人單勢薄漸漸現(xiàn)出弱勢。這時但見歐陽浩右手使出一招“望月摘星”，那蕭在空中劃了一個極曼妙的弧后便指向其中一人面部，那人急忙用劍相格，“鐺”的一聲蕭掉轉(zhuǎn)了方向朝歐陽浩飛來，歐陽浩伸手輕輕一接，那蕭便穩(wěn)穩(wěn)握在他手中了，而那人卻發(fā)出急恐怖的叫聲，隨之倒地。原來便是他那一格，觸動了蕭上的機關，因而中了劇毒而亡。歐陽浩冷冷一笑，折扇“刷”的一合，一招“繁星滿天”便已使出，那藏在扇骨中的銀針盡數(shù)而出，將其余各人團團圍住。歐陽浩又使出一招“霧中點燈”，用蕭擊在每個人的心口，那些人應聲倒地。這時我忽見賈伯仁從地上拾了一劍想從歐陽浩身后向他刺去，我一躍而起，一招“沈魚落雁”將我的錯劍擋在賈伯仁的劍上。歐陽浩一驚，忙轉(zhuǎn)身迎戰(zhàn)，那賈伯仁武功不高，不出幾個回合便被歐陽浩擊斃。

我看著地上的尸體，滿目瘡痍。江湖啊江湖，這血腥的、無情的江湖。身旁的歐陽浩疲憊中卻帶著一種興奮的神情，是啊，這次他定會被升為“銀狐”了。可我呢？我將何去何從？

我無限傷感地對歐陽浩說道：“以后，我不想再幫你殺人了。”歐陽浩溫柔地道：“好，以后我再也不要你幫我了。我會好好待你，不再做對不起你的事。”他卻不知，他給我的傷害，即使只有一次也足以讓我痛徹心扉，足以讓我死去千萬次了。我再坐到我的癡琴前，撫起那曲《無奈何》：“花開花落無奈何，怕轉(zhuǎn)身時，我只是紅塵淚一顆。別離相聚無奈何，怕回首時，我只是孤獨人一個。淚一顆，人一個，千愛萬恨終成昨……”淚水滾滾而落。“別了，歐陽浩。”我心裏默默地說。招手執(zhí)起我的錯劍，迅速地刺向我的雙眼，血流，劍落。

“月寒！月寒！你為什么要這樣做？”歐陽浩抱著我痛哭失聲。我推開他，搖晃著起身，“從此，你仍是你歐陽摘星，我們就此相忘吧。”“不，月寒，你聽我說……”“我不想聽。歐陽浩已將我心傷透，我沒有辦法原諒他的欺騙和背叛。既然你是歐陽摘星，便去做你要做的事吧。歐陽浩，我自可當他從未出現(xiàn)過。這世間太多的血腥、欺騙、無情、背叛，我不想再看見。你走吧，我心意已決。”我轉(zhuǎn)身踉蹌著漸行漸遠。

（六）

從此，塞北冷月宮又多了一個雙目失明的女子，整天撫弄著一個癡琴，一把錯劍。

癡癡錯錯，誰能分清？漸漸，我已可以假裝平靜……

短篇武俠集錦 短篇武俠之三十八《如是我聞》

《如是我聞》

作者:琉漓

他是沒有名字的，是的，沒有名字。我坐在客棧二樓朝南窗的面前，那個沈默得如空氣般的男子就坐在朝南窗角的壁畫旁。我半低著頭，神色平穩(wěn)地端起酒杯，輕輕地靠在唇邊。朝東窗的一桌浪人在大聲喧嘩著，其中不乏敞著衣衫，拍著大刀的俗人。刀柄上還吊著水寇幫會的標志。

“朝廷最近派了很多密探來，提防點。”中間的青衣男子顯然是其中的領事，他環(huán)視一周后，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我一轉(zhuǎn)眼他便換了落腳。

樓梯上傳來節(jié)奏性的腳步聲，我警覺地側(cè)過頭，酒杯輕輕地放在桌上，右手摸索到腰間開始拂拭起那把剛到手的短刃。來人漸漸從樓閣平臺中露出面容來，果然是水寇的首領。淺白的衣衫，深栗的襟，右手輕搖紙扇，眉目間不乏放蕩流連男子的輕浮。

我轉(zhuǎn)過頭，那個坐在朝南窗角的男子仍舊一臉平靜，面前酒菜絲毫未動。該怎么稱呼他呢。我想。莫是方才瞬間見他抬起左手，腰間露出劍柄，此刻怕是已經(jīng)動起手來。

那是妖劍泣神怨的柄，獨立于世。很久前便聽聞落入了自己人手裏，平日交頭時說是在七的手裏。

是的，七。他是沒有名字的，我也是。所有的自己人都沒有名字，辨認只靠牌號，他是七，我是十三。

“七。”南街巷尾，我尾隨七走了四條大街，他終于在一個死角停了腳步，我快步跟上去，他正背對著我孤傲地站著，左手緊握腰間。

“不要跟著我。”他說，語氣一如其人，未曾回頭。

“偏要又如何？”

“你說呢？”他說著，緩慢而偏斜地轉(zhuǎn)過頭，散亂的發(fā)絲蓋在額前，遮住了雙眼，在那些青絲空隙裏，我隱約分辨得出一雙無神而冷漠的眼。是了，這才該是七應該有的表情。

我略微歪著頭，右手輕輕收縮，握到臂劍。

“就憑你，還不夠資格。”七說著，收回伸在我額前的手，一個轉(zhuǎn)身，瞬間擦過我的身旁。我驀地轉(zhuǎn)身他已離我有些遙遠，果真如傳聞中的迅速，比我更甚。

“我就是要跟著你，不服氣的話，殺了我。”

七說水寇暫時還不能殺，看樣子近期他們將會有所行動。我靠在揚州城東大街的巷口，夜半時分，空氣已經(jīng)稀薄得十分透涼，路邊招牌獨影，搖搖晃晃。七走在我前面，仍舊一如往昔的冷漠。

“餵，幾更天了，回去睡吧。”我有氣無力地叫著，“不到破曉他是不會出來了。”

“未必。”他停下腳步。

“賭一把？”我立起身子，歪著頭，嘴角微微上翹，帶有挑釁地盯著七的眼。

“賭什么？”他抬起頭，眼神裏竟有了一絲動容。

“命吧。”我說著，大搖大擺地從他身邊超過，我得意地回頭，七還站在原地。“除了命我們一無所有呢。”我說。伴隨著微笑，攝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