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圣人下了朝，便直接往興慶宮來拎人了。
“哎哎哎痛……”段云琮被圣人揪著耳朵丟到了積慶殿門口，大白天地，興慶宮的婢仆何嘗見過這等奇景，都窸窸窣窣地發(fā)笑。段臻對這個大兒子也實在不知說什么好，正沒好氣處，抬頭見到殷染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心思便全都梗在了喉嚨里。
陽光柔媚，興慶宮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他從出生到開府，一直住在這個世外桃源一般的宮苑里。每一次回到興慶宮來，他都會生出仿佛回到母胎的溫存眷戀。
而這個女子，卻突兀地闖入了這幅本來與她毫無干系的畫，神容淡漠，目光遙遠。
他的心竟似突然被狠狠地一抓，一瞬間又癢又燥的感覺逼得他倉皇轉(zhuǎn)過了頭去。
段臻今日來，除了抓兒子，另還有一樁要事。
他再也受不起驚嚇了，小七一定不能再有分毫的差池。他去問過二郎，自右羽林軍中挑了幾名可靠之人，到興慶宮來衛(wèi)護小七。
兩名近衛(wèi)，四名常侍。都站在前殿里，由段臻一個個檢視過去，可笑的是他還抱著段云璧，哄著這小兒道：“往后這六個人都會寸步不離地陪著你，你可一定要聽話……”
殷染漫不經(jīng)心地侍立一側(cè)，圣人對小七這樣寵溺的話她早已聽得耳朵起繭，她心里想的是，你這會子肉麻，為何當(dāng)初素書死時，你連看她一眼都不肯？
那兩名近衛(wèi)據(jù)說武藝高強，百里挑一，一名郭熾，一名鐘北里。四名常侍，雖是閹人，卻都習(xí)武，看起來高高壯壯，殷染一一記下，有一個是張士昭的義子，有一個是封逑的幼弟。她心中對圣人的馭人之術(shù)只有佩服。
老太皇太后忽然發(fā)了問：“北里？北里可不是好地方。”
那名喚鐘北里的近衛(wèi)面色微窘，段臻在一旁對皇祖母笑言：“是鐘北里，是他的名字哪。”
太皇太后不說話了，半盲的眼睛仍舊朝丹陛下那人瞟過去，帶著一種老年人特有的尖銳。那人卻忽然開了口，聲音疏朗，略有些不禮貌的僵硬：“末將出生平康里，是以名喚北里。”
“啪嗒”一聲響，是小七手中的筷子摔在了地上。上首的兩個人都望了過來，抱著小七的殷染伏低身子去撿，又低著頭哄他：“別鬧，這雙箸要這樣拿……”
圣人研判的目光掃來，殷染的面色掩飾得很妥善。
圣人走后，夜幕落下，殷染抱著小七坐在積慶殿后院的臺階上乘涼，鵲兒在一旁打著扇子。
夜空是一片幽謐的深藍，嵌著閃爍的繁星。夏風(fēng)拂過林杪，飄來淡淡的紫蘭花香。
小七喜歡聽她講故事。
“汾陰王度，得一寶鏡，橫徑八寸，環(huán)列四神八卦、十二辰位，于日下照之，則鏡上文畫，墨入影內(nèi)，纖毫無失……”
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那就是一面照妖鏡。
小七特別喜歡這個故事，尤其喜歡她講到這個照妖鏡把一只狐貍精給照出來的時候，那女人對王生說：“我雖變形事人，卻無害于世幕府將軍本紀。只是我逃了這樣久了，神道所惡，我知道我必死了。”王生不忍：“我想放了你，你可愿意？”女人說：“天鏡已照見了我，我便再也逃脫不了。我只求再延數(shù)刻之命，以盡一生之歡，望公成全。”
王生便將寶鏡藏入了匣中。
女人召集鄉(xiāng)里，群聚宴飲，醉謔不禁。臨了，女人奮衣起舞而歌曰：“寶鏡寶鏡！哀哉予命！自我離形，于今幾姓？生雖可樂，死必不傷。何為眷戀，守此一方！”
“啪啪啪！”小七聽得雙眼放光，雙手奮力地拍起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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