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承干宮的時候,王通是趾高氣昂地出去的。

氣勢洶洶，大有不破樓蘭終不還的架勢——平答應(yīng)受了委屈、貴主兒受了氣，說到底,其實(shí)跟他王通沒有什么關(guān)系。

他只是喜歡看別人倒霉罷了。

越是高高在上的人、越是春風(fēng)得意的人,倒霉失意起來的場景就越好看,越讓人熱血沸騰。

何況，啟祥宮葉答應(yīng),那可是位難得的美人啊······

想象了一番葉答應(yīng)涕泗橫流地絕望樣子，或許還會可憐兮兮地讓自己在貴主兒面前為她美言幾句，王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腳底下又快了兩分。

眼瞅著就要進(jìn)啟祥宮的大門了,王通突然聽到身后有人叫自己。

“小通子，急匆匆的這是嘛去啊？”

誰這么不長眼？！正沈浸在自己津津有味的幻想中的王通帶著一臉的陰戾,不耐煩地回過了頭。

卻在看到叫住自己的是誰之后立刻一驚,川劇變臉一樣,飛快地?fù)Q上了諂媚的笑容。

看那奴才相,嘴角都快咧到后腦勺去了，弓著腰上前道：“凌爺爺，什么風(fēng)兒把您吹來了？”

凌威大約是極看不上他的，只冷笑了一聲，壓根兒沒有回答。

王通也不在意,又虎著臉對跟在凌威身后的幾個小太監(jiān)道：“你們這些狗東西,平日裏爺爺?shù)亟械糜H，凌爺爺服侍萬歲爺何其辛苦，有什么事情你們就不能跑勤一點(diǎn)兒嗎,什么事情還要讓凌爺爺親自辦啊？你們難道不知道,干清宮那頭離不了凌爺爺嗎？”

王通好歹也是承干宮大總管,貴妃又愛用他，凌威可以把他當(dāng)個狗屁不予搭理，其他人卻沒有人家凌公公的這份底氣，最前頭那個剛嬉皮笑臉地想要回話，就被凌威一個眼神打斷了。

小太監(jiān)連忙縮了回去。

凌威倒也沒有對王通太不客氣，總算慢條斯理地笑著道：“得了得了王公公，知道咱家有差事在身，您就別跟我這兒貧嘴了啊。咱家還要去啟祥宮頒旨，王公公，請了？”

王通神色微變，連忙點(diǎn)頭哈腰地沖凌威拱手，讓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過去了。

御前都來人了，王通當(dāng)然得先稍到一邊兒去了。他也算是有心眼兒的，并沒有離開，站在角落觀察了一會兒，干脆趁凌威那邊兒的陣仗大，一進(jìn)去就被人前呼后擁的亂成一片，他連忙也縮著身子擠過去，混在了人群裏。

然后？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

宮裏的消息從來都傳得飛快，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各人有各人的門路。

等王通喪眉搭眼、驚魂未定地回到承干宮的時候，貴妃和平答應(yīng)也已經(jīng)知道了萬歲方才下旨晉啟祥宮葉氏為常在的事情了。

平答應(yīng)低著頭不說話，貴妃的臉色也有些灰敗，呆坐在那裏不知在想些什么，見王通回來了，也只是他一眼，情緒不高地道：“撞上御前的人了？”

王通撲通跪下，訥訥道了一聲“是”。貴妃見了他這樣子有些不滿，不耐道：“行了，不過是晉為常在，你至于這樣嗎？也是本宮看走了眼，啟祥宮的這兩個人，看來一個比一個有‘本事’。這一回的事，本宮記下了，就看這份本事能保她們到幾時吧。”

王通知道貴妃這會子正心氣兒不順呢，自然也沒敢再在她面前礙眼，連忙磕了個頭，就爬起來滾蛋了。

可是，離了主子的眼，王通臉上的忐忑卻不減反增···他回憶著方才在啟祥宮中看到的情景，凌威這邊剛宣讀完晉位的旨意，新晉的葉常在謝了恩——在王通面前趾高氣昂牛氣沖天、仿佛多說兩個字就要累死他的凌威，對葉常在卻換了一個人。

死皮賴臉地湊到葉常在的身邊，臉笑得花兒一樣，不知道同葉常在說了什么，哄得葉常在臉一紅，也跟著嬌羞萬分地笑起來。

還沒等凌威功成身退呢，御前竟然又來了一伙人。

徐晃那小子帶著五六個太監(jiān)和老嬤嬤浩浩蕩蕩地進(jìn)了啟祥宮，一進(jìn)來就說寇嬪身邊的一個叫芙蓉的宮女久病不愈，不能在伺候主子，奉命要把她挪出啟祥宮去養(yǎng)病。

寇嬪當(dāng)即就讓人攔住，直說這個芙蓉跟她的情份不一般，讓徐晃他們不許動人，有什么她擔(dān)著，她會自己回稟萬歲。

不過一個奴婢而已，人家寇主子都這么說了，徐晃卻寸步不讓，最后兩邊膠著著不是辦法，凌威這才站出來，點(diǎn)了寇嬪一句，說“像芙蓉這樣惹事生非，又出言不遜、不敬宮妃尊位的賤婢，娘娘又何必百般維護(hù)呢？娘娘您不妨想一想，若是這些事情傳到旁人的耳朵裏，知道的是娘娘慈心，不知道的，倘若把芙蓉做的那些事情誤會成是娘娘的授意，娘娘您不是白惹一身腥嗎”。

寇嬪似乎是這才回過味兒來，不得不退了一步，頹然地退到了一邊，任由御前的人從后罩房一路把披頭散飯哭爹喊娘的芙蓉帶走了。

可憐那芙蓉，病得憔悴，嗓子都是啞的，卻還“主子、主子”地聲聲喚著···那起子人豈是憐香惜玉的？大約水怕寇嬪不忍心又生枝節(jié)，隨便扯了塊粗布就把芙蓉的嘴塞住了。

王通躲在人群后頭，正好瞧見這芙蓉姑娘兩眼一翻，暈死了過去了。

他雖然不知道這裏頭具體是怎么回事，但當(dāng)時凌威的那話一說，寇嬪的神色當(dāng)時就不對了，目光箭一樣地射向了站在旁邊一臉無辜的葉常在。

再聯(lián)想凌威話中的“出言不遜，不敬宮妃”，便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得到這樣的看重，竟然讓寵妃和御前的人對上，那個叫芙蓉的宮女必然是寇嬪的心腹，她不敬的宮妃自然不會是自己的主子寇嬪，也沒聽說過啟祥宮和哪一宮的主子對上過，可想而知她這一回栽了，必定和葉常在脫不了干系！

這還不算完，徐晃看著人把芙蓉連人帶東西地帶走“養(yǎng)病”了，自己卻沒走，反而笑得一臉奴才相地轉(zhuǎn)向葉常在，說萬歲讓他來接人的，問葉常在用不用更衣——這話一說，寇嬪當(dāng)場臉上掛不住，直接甩袖了，倒把葉常在弄得下不來臺，也沒好意思再大張旗鼓地收拾打扮，沒再提什么更衣不更衣的，匆匆跟著御前的人走了。

貴妃說“不過是晉為常在，你至于這樣嗎”，但這就是王通在啟祥宮看到的場景，這才是真正讓王通忐忑不安的原因。

御前的人一定嘴緊，啟祥宮的消息也一向不好得，再加上除非知道內(nèi)情，否則一個重病的宮女而已，肯定是不會引起更多的關(guān)註的，也不知道今天的這一番場景，幾時能為人所知······

這宮裏人人多說橫空出世的寇嬪是萬歲爺放在心尖上的人，和其他人都不一樣，可，那為什么今天又為了一個小小的葉常在，就而被讓心尖上的寇嬪娘娘不痛快、傷了心呢？

王通不敢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