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覺?！?

“陳覺？”

“陳覺——”

換著語調(diào)喊了好幾遍，手機裏的機器人還是沒有反應(yīng)，哪怕是宋珂這么有耐心的人也難免覺得灰心。

不止灰心，他還開始怪自己。

怪自己之前沒有想辦法把語音包弄下來，弄得現(xiàn)在想聽也聽不了。也怪自己學(xué)術(shù)不精，一個并不覆雜的程序竟然修了好幾天還沒修好，簡直是丟母校的臉。

查是查不出什么問題了，也許只是跟系統(tǒng)的適配還不夠完善。將排異軟件打開讓它自己跑著，他走到窗邊活動坐得酸麻的腿。

適逢周末又是元旦，好多人都提前請假或者翹班，所以今天整個園區(qū)顯得格外空曠。他把窗推開，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淤塞愚鈍的腦子才總算清醒了一些。

睿言所在的這棟辦公樓離側(cè)門最近，平時那裏就只讓行人通過，此刻更是冷冷清清。目光眺望出去，景色還是那么乏善可陳，法梧所剩無幾的樹葉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小路上寂靜得可以聽到麻雀的嘰喳。

剛想關(guān)窗，忽然看到一輛黑色邁巴赫。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眼花，取下眼鏡揉了揉鼻根，再戴回去邁巴赫仍然在與后門一街之隔的位置。

這裏沒有多少開得起這種車的大老板，有也是老款。但那輛邁巴赫造型非常新，四個輪轂還噴的是啞光銀漆，停在那裏就跟在醫(yī)院停車場時一模一樣。

是陳覺？他怎么來了，他不是和鐘文亭在一起嗎？

宋珂當(dāng)然不會自作多情到認(rèn)為他是來找自己的，可記得那天陳覺在車裏說過，他曾去過他們那個家，“撞了邪一樣”。

會不會他潛意識裏還有印象，所以今晚同樣撞了邪一樣兜到這裏來？想到這裏宋珂再也按捺不住，外套也顧不上穿，匆匆關(guān)門下樓。

呆在暖氣房裏時還不覺得，一出來發(fā)現(xiàn)天氣真是冷。單薄的毛衣四處鉆風(fēng)，他只得抱起雙臂夾緊上身，短短距離跑得腦袋嗚嗡直響。

一路上既想打噴嚏又想咳嗽，冷風(fēng)還一直往鼻腔裏嗆，可心裏不是不期待的。

想起下午在超市那匆匆一面，陳覺臉色不大好，說不定是換季凍感冒了，宋珂就后悔沒有把辦公室裏的藥帶下來。

這么冷的鬼天氣，來這裏干嘛呢？不如留在家裏舒舒服服地吹空調(diào)。

從后門刷卡出去，保安在亭裏笑著同他打招呼：“還沒下班哪，出去拿外賣？”換來他微笑點頭：“就走了。”

外面雜停著幾輛單車和電摩托，但行人是一個也沒有見著。他攏緊毛衣放慢腳步，過程中一直在嘗試調(diào)勻自己的呼吸。走到只剩十來米的時候，隔著人行橫道已經(jīng)能看到車裏模糊的輪廓了。

是陳覺，真是陳覺。就坐在車裏微微側(cè)著頭，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等紅綠燈的那幾秒簡直煎熬。宋珂抱緊雙臂，腳在地下不停地跺，一是因為太冷了，二是因為有點急切。很著急地想要見到陳覺，讓他記得保重身體和註意安全，大晚上的最好不要到處亂跑。

快步跑到車門跟前，天啊，陳覺真睡著了。他在座位上閉著眼，面朝馬路的另一邊，不細看都能發(fā)現(xiàn)眉頭皺得很緊。

不冷嗎？

宋珂想要敲敲窗把人叫醒，可是手剛一抬起來，猛地發(fā)現(xiàn)車裏怎么——

怎么還睡著一個人。

他屏住呼吸將目光微微探近，這才發(fā)現(xiàn)那人不是睡著，是面朝下，在陳覺大腿上趴著。

看不見臉，但看耳釘分明就是鐘文亭。他們誰也沒睡，只是忙得無暇睜眼而已。鐘文亭后背微弓，陳覺右手插進他發(fā)間，揪著他的頭一起一伏，喉結(jié)也跟著緩慢地上下滑動……

宋珂怔了怔，身體劇烈抖動起來，車窗上映著一張蒼白驚愕的臉。幾乎就在下一秒陳覺似有所感，頭慢慢偏過來。宋珂立刻后退兩步，不顧紅燈還亮得刺眼，倉皇地朝園區(qū)后門跑去。

睜開眼，遠遠地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陳覺試著抽神，大腦卻沒有多少余力可以分出去。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感覺自己已經(jīng)到了失控邊緣，于是手指拽緊手裏的頭發(fā)：“停一下?！?

停？

鐘文亭抬起頭不滿地看了他一眼，緊接著便將口腔猛地收緊……

—

今晚睿言最后一個下班的是小鈴。

她把東西收拾好，茶倒掉，拎起包裊裊婷婷地走去等電梯。數(shù)字從1蹦到3，梯門叮一聲打開，宋珂在裏面?zhèn)纫兄鍪帧?

“還沒走啊宋總?！?

笑著問完好，忽然覺得不太對。走近一看，宋珂渾身打著戰(zhàn)，嘴唇莫名的呈青紫色，整個人像是凍透了一樣。

“宋總你、你怎么了？”

以為是生了什么急病，她趕緊過去把人扶住，結(jié)果又被他冰涼顫抖的身體嚇了一跳。

“沒事，我沒事……”宋珂上牙磕著下牙，磕磕絆絆地說出一句，“回去路上小心點?！?

小鈴楞在原地，眼睜睜看著他走進設(shè)備室。兩分鐘后她乘電梯下樓，走到門外卻仍然不能完全放下心，回頭若有所思地望了眼亮著燈的辦公區(qū)。

自己的上司這是怎么了，為什么像要支持不住了一樣？

推開設(shè)備室的門，撲面而來的暖空氣讓宋珂直激靈。他幾乎是無知無覺地走到桌前，倒了杯熱水，雙手緊緊捂著，身體在椅子當(dāng)中蜷成狼狽的一團。

太冷了，從身到心一點溫度也沒有，房間裏靜得人發(fā)慌，除了無序的呼吸就只有主機運轉(zhuǎn)的聲音。

那聲音提醒著宋珂，十分鐘之前他還在試著恢覆陳覺留下的程序。

在他離開這段時間軟件沒有停，屏幕上進度顯示已經(jīng)到95％，也許再過幾分鐘就可以徹底覆原。

宋珂縮在那，空洞地看了一會兒，忽然把右手慢慢伸出去。

焐得滾燙的掌心一接觸到冰涼的鼠標(biāo)，身體又是重重地一個激靈，倉促間差點將水打翻。想要狠心點下停止鍵，手指卻僵硬到動彈不得。

哪有徹底解脫的可能，那些記憶早已在他身上打下烙印，紋身還在記憶就還在，記憶還在感情就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