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躺下，腦中浮現(xiàn)著我這兩天的所見所聞，想著日漸衰老的媽媽，心下難安。她已經(jīng)睡下一小時了，被我開著日光燈照著，一定還沒有安眠。我摸索枕邊的眼藥膏，她馬上給我照過來手電，她睡覺一向就很輕的。我只是在黑暗中觸碰了一下她干枯的手，卻再不能像以前一樣和她臉貼臉說半夜的話。我怎么也睡不實，似乎夢見大雨、夢見我買花生，還有同事、同學(xué)，亂七八糟，完全沒有關(guān)聯(lián)的人和事。早上醒來，發(fā)現(xiàn)媽媽今天沒有拉開窗簾縫，布簾下的木條還壓得實實的。我掀開窗簾，媽媽正在院中搖晃著胳膊。才六點鐘啊，我的胳膊伸出被窩還有些涼颼颼，趕緊掖好被子再迷糊一會吧。

媽媽上炕來，從炕柜裏取出錢包，說要給我買呱呱，她的腿腳不方便，我又不知道在哪買，就說“算了吧，不用天天吃啊?！彼彦X包塞回柜子。我這才看到這個有歷史的錢包，那是我大學(xué)時陜西的好朋友用掛歷紙幫我迭成，二十多年過去，竟然還完好如初。

媽媽都張羅早飯了，那還不快下炕？揭開門簾發(fā)現(xiàn)水泥地面坑坑洼洼的地方顏色有些深，花園裏露出的地面也發(fā)潮。這點雨，用我媽的話說，只是給地老爺潤了潤嘴皮罷了。

我提了一桶水回來，媽媽已經(jīng)給我泡了一杯山楂水，正彎腰削黃瓜。其實我自己平常在家早上從不備涼菜，只是面包、牛奶而已。我兒子這么多年的早點，也全部單調(diào)如此。

蹲在芍藥旁刷牙，驀地發(fā)現(xiàn)跳過一只比昨天年輕的癩蛤蟆，脊背還發(fā)黃呢，大約是昨天那個家伙的弟弟吧？牽?；ㄖ皇蓚€喇叭在吹著，其它都收縮了。哎，這花的生命也太短暫了，幸好我和秀秀昨天都拍照了。小姑娘正在發(fā)育，也知道愛美了，一縷頭發(fā)斜分著。前天穿著黃色長袖t恤，上面有個長發(fā)飄飄的女孩圖案，昨天又換了純黃的針織短袖，領(lǐng)口帶點白色花邊。配著牛仔中褲，白腰帶，很俊俏的一身。我忍不住又想給她照相，她當(dāng)然很靦腆笑著坐到花前。給她拍完她要給我拍，還好，她沒像她笨拙的媽媽，一把就抓在鏡頭上，讓我喊叫。只可惜我再不能像她一樣笑靨如花了，權(quán)當(dāng)在老院裏的留影吧。

才七點半，我媽已經(jīng)端過來涼拌黃瓜、熱牛奶和餅子，牛奶裏還煮了麥片。還問我要什么我沒聽清，我說這些就夠了，再不要什么了。她催促我那吃了再寫吧。我就碼了一段字的功夫，她已經(jīng)吃完了。又開始摘蔥、摘豆角，泡辣椒泡茄子，難道就要準(zhǔn)備午飯了？我快把我的早飯解決了再說。

洗菜的清水順手往花園裏一潑，洗臉的溫水或臟水則灑到院子裏，肥皂水就可以考慮倒廁所或者滲墻根。以前變質(zhì)的剩飯剩菜可以餵豬餵雞、餵貓餵狗餵牲口。面湯先給爸爸盛一碗清的，稠的卻留給牲口喝。那時連洗碗的鍋底都不會白白倒掉，倒進(jìn)豬槽，豬還歡喜地甩著小卷尾巴嗷嗷直叫呢。從石榴樹上用剪刀夾下來和樹干幾乎一樣的蟲子，打死的蒼蠅都可以讓雞歡喜地過年?，F(xiàn)在家裏再沒養(yǎng)這些活物了，饃渣、菜渣扔到花園裏讓鳥兒去啄，螞蟻去爭，蒼蠅去逐，大自然的生物鏈就是這么循環(huán)的吧。

我想起小時候暑假爸爸躺著看書讀報，他的高度近視眼看不到蒼蠅，就給我安排打蒼蠅的任務(wù)。我追著打幾個就不耐煩了，抱怨“煩死了，那么多蒼蠅怎么消滅得完？”爸爸哈哈笑著安撫我“啊呀，消滅一個總少一個嘛?！边@話聽著有道理。我和他的角度不一樣啊。這就像樂觀的人看到半杯水會說“幸好還有半杯水”，而悲觀的人看到半杯水會說“怎么只剩半杯水”一樣吧。

八點半隔壁婆進(jìn)來，和媽媽在在炕邊說話，看她倆聊得熱切，有說有笑，遺憾我什么也聽不清。盡管她們也都耳背，湊得很近，但我連兩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都不如啊。媽媽順手梳了她的發(fā)髻，我才想起我一早上都沒有梳頭呢。她的胳膊已經(jīng)抬著很費(fèi)事了，脫下我淘汰給她的長袖圓領(lǐng)t恤也很吃力。我應(yīng)該給她買件開襟的就好了。

我媽叮囑我一句話，我讓她慢點說，總算聽清她讓我找時間去趟公婆家。嗯，知道了，我提著一大包老公和兒子要淘汰的衣服、鞋子，就是要去公婆家的。我每次來看我媽，不管時間長短她都要督促我盡媳婦的孝道。

隔壁婆走了，媽媽換衣服。我坐在炕上，靠著被子寫字，比坐在低矮的茶幾上舒服多了。偶然側(cè)臉看看窗外，樹梢上透著陽光。對面廚房的黑瓦屋頂上時不時飛過麻雀，窗戶上繞著蒼蠅。除了寂靜，還是寂靜。

就在我上了會兒qq，在同學(xué)恭喜的留言后面綴了句“哈哈，業(yè)余玩票，還希望眾友捧場！”的當(dāng)口，隔窗看見媽媽正在拄著鐵鍬從花園裏往出來翻，花園邊已經(jīng)放著兩把割好的韭菜。我趕緊翻身下炕去扶她一把，我是個閑人，她做這么不方便的舉動也不告訴我。她看我寫字在忙著吧。哎，真是慚愧。

轉(zhuǎn)眼我媽怎么又離開了我的視線，從窗外望去，她正在上房寬大的走廊上生火。老天，她還真是本事挺大，自己用舊臉盆泥了個土爐擱那曬干了，這會兒點火不知道要干什么。我問她答了，可惜我沒聽清，只能繼續(xù)觀察，原來她是用小柴火在焙干杏仁。她真是一刻也閑不住啊，我得下去給她和她的小土爐拍個照，人家土法煉鋼，她倒用土爐焙起杏仁了，不知道她這土爐還打算做什么用處。走廊上冒著一縷青煙，滿院子飄著杏仁的香氣。

村裏人家的孩子提了一個大包進(jìn)來，估計是剛從地裏摘下的菜吧？他穿著藍(lán)色t恤、牛仔褲，白旅游鞋，肩上搭著一件夾克衫，非常帥氣的小伙，完全不像農(nóng)村孩子。后悔我坐在炕上，沒來及下去給帥哥留張影。

下炕打開包一看，是肉腸、肉餡、大餅，還有一袋干杏核。問我媽，說是大姐托在姐夫駕校學(xué)車的孩子先捎來的東西。我這次給媽媽打招呼，那包杏仁我負(fù)責(zé)來砸，你再別彎腰低頭，又看不清楚，別把手砸著了。不過雖然我有言在先，那也得自己眼疾手快，不然可能我媽清理完戰(zhàn)場了，我還渾然不覺呢。

十點鐘了呀，趁著杏仁剛焙好的熱勁，去幫媽媽用鐵臼搗杏仁去，干活之前我先吃個大哥昨晚摘來的桃子。我媽自己不閑著，也不讓火爐空著，又提了壺水燒上了。

剛在水龍頭下面洗桃子，大姐進(jìn)來了，先把我的叼到在嘴裏，再給她洗一個。桃子很鮮美，我還沒吃完桃子，媽媽已經(jīng)搗好一窩了。哎，我總是馬后炮。做面茶的杏仁不光是要搗成細(xì)末，按我媽的標(biāo)準(zhǔn)，要粘成餅，滲出油才算好。小時候搗辣椒面、胡椒面或者杏仁，總是沒有耐心，一會問我媽“你看我搗好沒有啊？”“還差得遠(yuǎn)著哩”。那就再低頭瘋狂亂搗一通，“那現(xiàn)在到底好了沒有啊，胳膊都酸了?！蔽覌尡焕p得不耐煩了，就說“行了，行了，做事沒一點忍性。”現(xiàn)在可好，我狂搗一陣鐵錘，再進(jìn)來輕敲一會鍵盤，也算剛?cè)嵯酀?jì)了。不過比起“上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境界還差的遠(yuǎn)。

搗得鐵臼發(fā)熱，我也感覺有點熱了，發(fā)覺有必要脫下我的長袖開衫。

隔壁婆提來一包桃子放下。我要給大姐照相，大姐也首選站在開滿花的爬山虎墻下。落在地上的爬山虎花仍然嬌艷動人。這些爬山虎是大姐從她上班的單位挖來一棵苗繁殖出來的，她自然很有感情。大姐說如果弟弟蓋樓的話，這墻和大門都得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不會吧？為什么不從后院開道門蓋呢？大姐對我的提議不屑。我來之前老公叮嚀“回去就陪你媽，少管閑事，少說閑話”，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想再問，那要起新樓，這個老院的房子和墻，樹和花就真的都不覆存在了嗎？我的惋惜和疑問沒人想給我解釋，一言難盡。

大姐在打電話，順便看我的網(wǎng)頁，我再接著搗杏仁?？吹轿覌層謴暮髨@子晃著出來，手裏拿著一大把韭菜。如果要包餛飩，她從花園裏割的那點韭菜顯然不夠。一大早她準(zhǔn)備的那些茄子豆角不是又白搭了嗎？哎，她總是這么急性子，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沒有一點計劃性。我也遺傳了她的這一特性，總被篤定的老公取笑“車到山前必有路，別老是瞎操心?！?

十一點二十分，大姐替換我搗杏仁，我媽開始和面了?？吹絨q群體上有人閃動“我來了”，呀，竟然還是動漫，蕩著一葉扁舟佩劍而來。哈哈，昨晚看到網(wǎng)上圖片，南京大街上倒可以行船了。我們的市政現(xiàn)在到處讓我們開眼，啥叫“滄海桑田”，都是一夜之間的變遷。才看到南方罕見干旱讓人揪心，轉(zhuǎn)眼又暴雨成災(zāi)。記得前年廣州大雨，私家車都成了水中泡的鐵船；前不久北京暴雨，地鐵站統(tǒng)統(tǒng)變成“積水潭”站了。我們的“人定勝天”的開發(fā)利用就更不用說了，鄱陽湖都能變成大草原，漁船和魚蝦全成化石了。這得要多大的想象力才能接受?。繗v史真夠穿越的。

我才寫了一段字，我媽又在鍋裏熱了昨天煮的包谷，遞給我一個，我這一天得被她餵多少啊。去給大姐包谷吃，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快收工了，有經(jīng)驗的人干活就是不一樣，我只有甘拜下風(fēng)，我怎么做什么都是業(yè)余選手呢？

大姐遞給我又一個包谷，只好接過繼續(xù)啃。好在嫩得只有清水，沒有多少面，就當(dāng)嘗了甜味。出去扔包谷棒子，撿回我媽忘在柴火堆旁的拐杖。她忙起來就忘了她的另一條腿了，怎么強(qiáng)撐著也能站立、行走。

天哪，隔壁婆又提著一大袋桃子來了，估計是要給大姐的。滿地桃子都快滾到腳下了，不加快解決進(jìn)度怎么行呢？我去水龍頭下面沖洗了一個，嗯，咬一口，汁水都留了滿手，我最愛吃軟桃子了。柿子都要挑軟的捏，對我來說，桃子也一樣。對于脆脆的富士蘋果，我總是不特別喜愛。我的牙床不好，吃硬的梨和蘋果經(jīng)常蹭得出血。我還是念念不忘紅香蕉和黃香蕉這些已經(jīng)快淘汰的品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