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一閃一閃，顧芷的臉也隨著火光忽明忽暗，她慢慢燒著信件，而顧玖此刻也在她的身邊默默陪伴著她。

顧芷道：“小九，我把姚家牽進這趟渾水，是不是做錯了？”

顧玖道：“我不知道。”

顧芷仿佛自己自言自語，沒有在意顧玖給了她什么答案，而是繼續(xù)說道：“我們一面設計，讓看似中立一派的刑部尚書落馬，新任刑部尚書又是我的親舅舅，我又是一個實打?qū)嵉谋；逝桑罄硭虑湟矒Q上了我們自己人。現(xiàn)在所有人都以為，保皇派要的是這兩個官職，實則我們真正的目標是明威將軍，這個太后一黨，隱藏最深的武官。”

顧玖道：“若不是那份名單，恐怕不會有人知道，當年顧家邊境軍中，受顧無言將軍器重的明威將軍公孫來，居然早就投靠了太后一族，真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

顧芷道：“可我為了把自己藏起來，終于還是把姚家拉進了這趟渾水。”

顧玖道：“姚家不得先帝重用，幾十年前就被拉出了權力中央，若是七娘你不將姚家算計進來，姚家這一輩的主君，撐死不過五品官。可如今，姚家主君是正三品的刑部尚書，小兒子也是五品中書舍人。做事論跡不論心，七娘雖把他們拉進來，卻也讓他們重新回到了權力中央。”

顧芷道：“我這些年從未見過外祖母，可每年我的生辰，她都會派人來給我送禮物。因為外祖父的緣故，陛下很不喜歡姚家，外祖母怕她給我?guī)砺闊棵縼矶汲牵瑥牟粫屓巳m中尋我，而是一個人默默等在顧家。可是我少時忙著練功、忙著軍營、忙著練書，回顧家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便與她從曾見過幾面。但她只要回都城，始終會在顧府等我。我在宮中生活了十年，那十年裏年年如此。”

她閉上眼，道：“但是我卻利用了她。大理寺卿這個位置，陛下給了太子推薦的人，那么刑部尚書很有可能會給蘇國公推薦的人。我沒辦法看著好不容易拉下一個蘇國公的臂膀，卻又將另一個位置拱手讓人。只能搶先一步，讓曾經(jīng)受過阿耶恩惠的人在朝堂上提起提起姚家，可此舉無異于將姚家架在火上。”

顧芷睜開眼，看向黑暗中顧玖所在的方向，她道：“小九，我這樣對待真心待我之人，是不是太冷血了。如今都城中看起來風平浪靜，可越是靜謐的海平面，越是會掀起狂風大雨。小九，我很害怕。”

顧玖沈默了，久到顧芷以為顧玖不會再回答，卻突然感受的顧玖將她輕輕攬進懷中，顧芷偏頭靠在顧玖的肩膀上，眼淚飛快的滑過，掉在衣服中不見了。

顧芷感受到顧玖輕輕拍著她的后背，顧玖小聲道：“七娘，別怕，不管發(fā)生什么，小九都會陪在七娘身邊。”

七月十五中元節(jié)，人稱鬼節(jié)。

中元節(jié)是大梁人很重視的一個節(jié)日，每年的今日，大梁各地都會有普渡祭拜的盛會舉行，而每日下午，天快黑的時候，人們也會在河邊放河燈，紀念去世的親人。

中元節(jié)是“三俗歸一”的結果，所謂“三俗”，就是民間的七月半、道教的三元學說、佛教的盂蘭盆節(jié)。

而此時酒樓裏的說書先生正在說有關佛教的“盂蘭節(jié)”，目蓮救母的故事。

顧芷與顧玖皆身穿素色衣裳，二人蹲在河岸旁，一頂接著一頂，慢慢向河中央放去。

“珞珞阿姊！”

顧芷聽到有人喊她，慢慢站起身，向后看去，而顧玖放下了最后一盞河燈。

來人也皆是素衣，小娘子聲音輕快，笑容甜美，道：“珞珞阿姊，今日與兩位兄長去府上找你，卻被告知你早就出來了，我們便向這來這邊碰碰運氣，果然看見了你。”

河東姚氏嫡長子姚閣手中拿著一頂花燈，看顧玖還在放，便也蹲下，點燃了花燈，放了出去。

河東姚氏嫡次子姚橋提議道：“阿芷，不若我們一起同行。”

顧芷可有可無的點點頭。

河東姚氏姚寶珠上前挽住顧芷的手，拉著她往人聲鼎沸的地方去，邊走邊道：“珞珞阿姊，我以往從未來過都城，也不曾參觀過都城的中元節(jié)，你可得好好與我說說，我才好知道，都城與我河東有何區(qū)別。”

顧芷道：“我在邊關呆了很久，這也是六年后我第一次看都城的中元節(jié)，我都忘記了都城是如何過的了。”

姚寶珠道：“無妨無妨，你便說說邊境那邊，是如何過的好啦！”

顧芷道：“邊境的話，中元節(jié)這日若是沒有打仗，那我們就會圍一個巨大的火堆，穿著各色的衣裳跳舞。”

姚寶珠奇道：“跳舞？”

顧芷點點頭，道：“人人都說，中元節(jié)這日鬼門大開，死去的親人會順著鬼門出來，在人間看看還在世的親人。邊境那邊的人認為，只要讓去世的人知道自己如今過的高高興興的，鬼才會放下生前的執(zhí)念，好好去投胎。”

姚寶珠道：“原來如此。”

姚寶珠與顧芷都感覺自己的肩被拍了拍，二人一同向后看去，只見一個青面獠牙的人突然出現(xiàn)。

姚寶珠直接被嚇的叫出了聲：“啊！”

顧芷打量了下，道：“霍行昪，這招你用了多少次了，早就沒有新意了。”

四皇子霍行昪笑嘻嘻的揭開面具，道：“多少次不重要，只要能嚇到人就可以了，你瞧，你的小妹妹就被我嚇到了吧。”

顧芷無奈的搖搖頭，四皇子瞧見她的樣子，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將她狠狠向下壓，道：“作何這副表情，你第一次不也被我嚇到了嗎？”

顧芷喊道：“你對自己的身材沒有數(shù)么！快起開，腰都要被你壓斷了！”

四皇子道：“你現(xiàn)在長大了越發(fā)沒有意思了，你一個小娘子，怎么膽子這般大，中元節(jié)，鬼門大開，難道你就不怕鬼嗎？”

顧芷微微一笑，道：“我巴不得那些鬼往我身邊湊，這樣，說不得我父兄阿娘他們，也會來與我打招呼。我高興都還來不及，如何會害怕。”

四皇子看著明顯落寞的顧芷，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么。

這時在一旁的姚寶珠扯了扯顧芷的衣袖，楞楞的指著前方，道：“珞珞阿姊，那個郎君是誰呀？”

顧芷與四皇子霍行昪一齊向她指的地方看去，只見一個郎君站在岸旁，右手拿著一個點燃的河燈，一襲素衣更顯得面目斐然。

有道是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顧芷微微一楞，旁邊的四皇子快言快語道：“我家小五，霍行止。”

姚寶珠看著霍行止出了神，只覺得這個郎君如同從她夢中走出的神仙般的人物，叫人一見就心生歡喜。她喃喃道：“原來是五皇子殿下，那日喬遷宴上只遠遠看了他一眼，卻不想這位殿下竟有如此容貌。”

與四皇子一同出來的二公主明月此時也走到了顧芷身旁，剛好聽見了姚寶珠說的話，便道：“我們家長得最好看的就是小五，但是你的珞珞阿姊，容貌也不比小五差。”

姚寶珠道：“可是阿姊是娘子，五皇子殿下是郎君。便是阿姊長得再好看，怕是也不如五皇子得娘子的喜歡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