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業衡這些天都在書房裏翻看和櫟櫟病情相關的資料, 有些是問顧景晗要的，有些是他自己上網找來的，把這些資料看了個遍, 卻更叫人放心不下。
他生性不擅長和孩子親近，以前是顧景晗, 現在是顧芷櫟, 但關切的心卻是實實在在的。
有些想法值得實踐，他思忖了一下午, 打算和顧景晗商量一下。
本想著是商量，等在飯桌上跟她開口，倒習慣性又成了命令的口氣。
“我要把櫟櫟送去美國治病，那裏的醫療技術更好。”
餐桌上本沒人說話，連餐具輕叩碗壁發出的聲音都很少聽見, 顧業衡渾厚的聲音像是一陣驚雷，顧芷櫟坐在媽媽身邊正乖巧地將一小團米飯舀進自己嘴裏，忽的瞪大了眼睛, 宛如受驚的小鹿。
顧景晗發現自己還是聞不了肉味，刻意把思緒都引到下午和韓裴蕓的那通仍沒語愛，但還算有趣的電話裏, 草草吃了幾口青菜。
她聽見顧業衡的話, 波瀾不驚地望著自己餐盤裏那片清湯寡水的菜葉, 惡心在胃裏盤成了一條巨龍，似是要沖破她的喉嚨。
沈沁附和道：“我看行, 你忙過不去，我和你爸過去陪孩子。”
顧業衡嗯了聲, 這事就算這么定下了。
顧芷櫟放下筷子, 雙手不安地在桌子底下交叉揉搓, 她張了張小嘴，只是吸了口氣又緊緊閉上，楞是說不出來一句話。
她在害怕，生怕說出一個不字會讓外公外婆不高興，會不再喜歡自己。
可是，好像更害怕再也見不到安歌和韓媽媽。
顧景晗把櫟櫟的悶悶不樂都看在眼裏，強忍著身體的不適，低下頭對上孩子低垂的眼眸，鼓勵她把心裏的想法說出來：“櫟櫟不想去，對不對？”
顧芷櫟抬頭，詫異地望著媽媽，就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漸漸隱了下去，隨即迅速又用力地點了點頭。
“胡鬧，你怎么能讓孩子自己做主。”顧業衡不悅地撂下筷子。
顧芷櫟慌張地抓住身邊媽媽的衣角，小手顫巍巍地拉了拉。
顧景晗把孩子稚嫩的手掌包裹在自己的掌心裏，櫟櫟仍是緊張地望著自己，她彎了彎嘴唇，給了孩子一個微笑。
“她能自己做主。”顧景晗再看她爸，那個頭發花白的老頭總愛板著個臉。她媽以前笑著說起她還很小的時候，見了她爸板著臉兇巴巴的模樣就哭，跟見到嚇人的妖怪似的。
想來自作主張跑去要孩子之前，她從來都沒有忤逆過父母的任何決定。
也是這樣說著不能讓她做主。
如今看著她爸生氣的模樣，好笑地想到之前自己很少對著櫟櫟笑，是不是在孩子的眼裏她也成了可怕的妖怪。
顧業衡不容置疑地敲桌反問：“櫟櫟多大？做什么主？萬一出了什么事你能負責嗎？”
顧景晗應聲道：“我能，我是她媽媽。”
沈沁不理解女兒在堅持什么，出聲打圓場道：“晗晗，你就聽你爸的，我們這幾天就聯系美國那邊最好的醫院，把櫟櫟送去。”
王阿姨這時送來溫熱的擦手巾，繞到櫟櫟身邊放過去一條，那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眸殷切地望向自己，她緊忙別過臉，擔心自己心一軟，當著雇主面說出不合身份的話來。
顧芷櫟望了一圈大人們，最后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媽媽……”
“市血液病醫院的錢大夫，是國內乃至全球范圍內這方面的頂級專家，爸要是看過了我給你所有資料，應該清楚櫟櫟的情況選擇在國內治療還是國外，最好的方法就是干細胞移植，堅持帶她出國，除了讓孩子在陌生的環境裏害怕還有其它意義嗎？”顧景晗一口氣說完，額前因為強烈的不適感泌出了細密的冷汗。
顧業衡：“沒有匹配的供體，就這么干等著？等著孩子……”
顧芷櫟懵懂地看著外公，顧業衡對上孩子的眼睛，咬緊牙關，紅著眼重重錘了下桌子。
他忘了自己本來是要和顧景晗商量的，他什么都想好了，年輕人懂什么呢？
顧景晗臉色煞白著，不說話，只是攥著手裏的筷子，拼了命地去握緊再握緊。
沈沁看著她，內心隱隱不安，她以為顧景晗會發火，會把手上的筷子扔在桌上。
結果，顧景晗神不守舍地握著筷子，以極快的速度跑上了樓，沈沁還在納悶，隨即聽到了一聲沈重的關門聲。
顧業衡氣得抱起雙臂，唇上花白的八字胡因為急促的呼吸顫動著：“她還有理了？”
“哎呀，女兒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沈沁夾了只蝦，放進顧業衡的碗裏，臉上咪咪笑，心裏越是感到反常。
顧芷櫟趁著大人們不註意，悄悄滑下座位，沿著樓梯往上走。
“櫟櫟。”沈沁扭頭，叫住才走了幾步的小人兒。
“外婆。”顧芷櫟轉過來。眼睛還帶著點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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