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親不在了，宗房老太爺親自過來了一趟，”李顯壬皺眉，不愿想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他說的也對，若是三房在我這兒斷了，我還有什么顏面對見你曾祖？所以才從外三房裏選了你二叔出來。”

李顯壬也不是傻瓜，他寧愿要一個外三房都沒人知道的李清，也不在幾個小宗房選那些聰明伶俐的孩子。

他們和商丘那幾房分宗多年了，可不愿意宗房借著選嗣子事將手伸過來。李清已經(jīng)記事了，父母雙亡，和所出的庶房小六房本生家裏沒有一點(diǎn)兒感情，自然不會被那個沒良心的哥哥和族裏左右，這樣的孩子才會一心一意承繼三房的香火，守好三房的產(chǎn)業(yè)，“不過到底都同宗同脈，我也不能真的不認(rèn)祖宗?！?

以前但凡族裏有事找到李顯壬，只要不違規(guī)，李顯壬必是要照拂的，族裏的幾只老狐貍也都分得出輕重，從來不提過分的要求。不管三房態(tài)度如何，他們各房年年都會在過年的時候遣了族裏優(yōu)秀的子弟過來給李顯壬拜年。

所以年輕一代都覺得三房和族裏各小宗房一直都關(guān)系良好，李顯壬也是他們的至親長輩。

“你的幾位族伯都是爭氣的，不過我都將他們放在了外頭，”剛才李庭蘭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很讓李顯壬驚喜了，所以他想再考一考她，看看這個孫女到底能敏銳到什么程度。

李庭蘭低頭深思，雖然這些書裏沒寫，她也沒有經(jīng)歷過，但她到底是活到了最后幾集的人，那文裏也是寫過一些政治斗爭的，評論區(qū)裏更是將晉王和謝寒雨的手段分析的明明白白，她也算是跟著上了一課?！敖裆弦呀?jīng)到了知天命之年，將來必會有一番龍爭虎斗的，祖父是不想李家人陷進(jìn)去……”

他祖父堂堂次輔，還落了那么個下場，李氏其它為官之人，只怕更難自保。

李顯壬又是驚喜又是慨嘆，半天才道，“祖父沒想到你能看到這一層。”

李庭蘭汗顏，“孫女是覺得以祖父今時今日的地位，實沒必要再進(jìn)一步了，”更重要的原因是，宋旭濤比李顯壬更得帝心，他僅比李顯壬大兩三歲，李顯壬想再進(jìn)一步，除非宋旭濤出意外。

或者是投了晉王。但對于李顯壬這樣的讀書人來說，明明有兩位嫡子，卻投靠庶出，本身就是一件違背他心意的事，這樣的事他是絕對不會做的。

“但您不表態(tài)，卻不代表族裏其他人不會生出投機(jī)之心，在外人看來，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若在京城的李氏族人投向晉王，李顯壬也很難摘清楚，李庭蘭沒再說下去，李顯壬的神情已經(jīng)告訴她，她說對了。

“只是，”李庭蘭轉(zhuǎn)著手裏的茶盞，“這么一來，您在朝堂上就有些勢單力薄了，我知道您有許多學(xué)生，但即便那些人都視您如師如父，可他們也有自己的家族骨肉。真有事的時候，愿意為您舍出身家性命的又有幾人呢？”

李顯壬默默的看了李庭蘭一會兒，“這些都是你自己琢磨的？”若是許以尚有這個腦子，怕也不會任由葉氏冷待了她。

李庭蘭赧然低下頭，“祖父您別笑我，我就是太閑了，才愛東想西想的?！?

“你想的很好，也很對，”李顯壬站起身在青石地上踱了幾步，“你父親不在的頭幾年，便是接了你二叔家來，祖父也失了最初的那份雄心?！?

直到何氏生下了長孫，李顯壬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在傳統(tǒng)的過繼觀念裏，繼子到底不是自己的親骨肉，能養(yǎng)的親的不多，但孫子卻是算是嫡嫡親的自己人了，為了那幾個活潑聰明的孩子，李顯壬得好好籌謀了，“那你也看出來我在讓你二嬸做什么了？”

李庭蘭想到了容顏姣好的李如玉，點(diǎn)頭道，“除了族人，學(xué)生，您還希望有姻親的助力，”君子不黨，但在這波譎云詭的朝堂上，想不朋不黨，只怕早就被人啃的渣也不剩了。

“你是讚成祖父這么做了？”三房子嗣單薄，兒孫又小，想結(jié)得力的姻親怕是來不及了。

李庭蘭一臉認(rèn)真，三房愿意配合族人們，也是在為后代謀一個退身之處，相信有李顯壬的余蔭在，將來有個什么萬一，李清一家回到商丘族裏，日子也不會太過艱難，“祖父一片拳拳之心，孫女都明白。”

李顯壬一臉欣慰的看著眉眼含笑的孫女，捻須道，“若是以前我是在為你二叔加上一層保障，現(xiàn)在你回來了，祖父想要的就更多了，”

李庭蘭微微一笑，和族裏多來往有利有弊，不過祖父已經(jīng)年過五旬，二叔李清性子過于忠厚，實在擔(dān)不起李氏三房，他們閣老府的希望只能寄托在那兩個小毛頭身上了，“孫女明白祖父的意思，只是在孫女看來，姻親真還不如族人和師生呢?！?

“孫女聽過不少新聞兒，媽媽們說，若是夫家落了難，殉夫的，陪著流配的女人不知凡幾，可若是妻族有事，便是已經(jīng)生了子女的，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被送進(jìn)家庵?！?

李顯壬被李庭蘭輕描淡寫的話說的皺眉，他孫女在許家都聽了些什么？不過他還是得承認(rèn)，孫女的話確實有些道理，就聽李庭蘭又道，“我瞧著如玉堂姐是個極好的姑娘，若是因著咱們府上的關(guān)系，她能得一門好姻緣，也是一樁美事，至于其他，有了更好，沒有也罷，”李如玉與她來說與陌生人無異，她并不指望從她的婚姻中得到什么好處。

若不是自己的親孫女，李顯壬都不敢相信面前的少女還不到十五歲！他突然有個想法，自己孫女聰慧還有主見，與其嫁到別家去，倒不如坐產(chǎn)招夫，將來生了兒子承繼兒子這一房的香火，倒比將嗣子的兒子過繼在李澍名下更相宜。

只是大晉的規(guī)矩，贅婿是不能參加科舉的，那些有心仕途的青年才俊，斷然不會就范。李顯壬一時又猶豫起來，不覺竟然想出了神，直到李庭蘭叫他，才恍然笑道，“哈，老了老了，精力也不像從前了?！?

李庭蘭倒不覺得李顯壬是精力不濟(jì)，他的神情明顯是在深思什么，只是她并不揭破，扶了李顯壬在案旁的椅子上坐下，又親自去內(nèi)室取了墨綠貢緞彈花引枕出來，墊在李顯壬背后，“業(yè)哥兒他們馬上要散學(xué)了，祖父就這么歪一歪吧?！?

“嗯，”被孫女這么服侍著，李顯壬老懷大慰，他一指身邊的椅子，“你也坐，咱們接著說話?！?

李庭蘭又拿了個墊子給自己靠了，給李顯壬換了新茶，李顯壬能和她說這些，可見并不是個認(rèn)為女子只用“相夫教子”的愚人，她索性便放開了，“祖父對幾位皇子有什么看法？”

李顯壬沒想到孫女還挺執(zhí)著的，這才多大功夫又將話題給扯回來了，他沈吟片刻道，“秦王殿下少時極為聰穎，也很得太后娘娘的疼愛，只是他九歲的時候重病了一場，太后娘娘說他不宜養(yǎng)在宮裏，便將人送到了外頭，近日才回到京裏?！?

這個眾所周知的內(nèi)容，李庭蘭是書中人，自然知道秦王所謂的大病，不過是郭太后為了保他的借口。

書中前期這位秦王殿下像個隱形人一般，宮裏的刀光劍影主要是晉王和五皇子，后來晉王在謝寒雨的襄助下斗敗了方皇后，秦王才走到了晉王面前。

李庭蘭前世活在深宅之中，只偶爾從楚望江和楚哲云的談話中，聽他們將秦王視為大敵，而話本子裏，也將秦王做為晉王登上寶座的最大阻礙，讓晉王和謝寒雨很是頭疼了一陣，但那樣一個厲害人就那么突然的折在了宮中，還是以那么不堪的罪名，這也讓李庭蘭尤為不解。

為此她特意看了話本子裏關(guān)于宮變那一章的描寫，她知道了晉王和謝寒雨的算計，卑劣卻也十分有用，但又違和莫名，要知道在此之前，晉王也曾數(shù)次向秦王下過手，卻都鎩羽而歸。謝寒雨也說秦王沈深如海，怎么就束手就擒了呢？

也是因著這個，即便是她強(qiáng)行回來，立誓要改變自己和李家的命運(yùn)，但在李家站隊的問題上，她還是很有些不確定的，秦王敗的太過突然，李庭蘭有些懷疑，即便是她暗中幫他躲過宮裏的算計，之后他的路就是一片坦途了嗎？

“那五皇子呢？他也是中宮嫡子啊，”李庭蘭沒在秦王的問題上糾纏，轉(zhuǎn)而打聽起五皇子楚珣來。方皇后倒臺是謝寒雨一手籌劃的，李庭蘭覺得自己可以幫她躲過謝寒雨的算計，但五皇子這個人值不值得他們投資呢？

李顯壬發(fā)現(xiàn)孫女對宮裏的幾位皇子格外有興趣，“我們這些為人臣子的，守好自己的本心便可立于不敗之地，說句大不敬的話，不論誰坐了那個位置，都得用臣子來料理政事?！?

李庭蘭卻不這么認(rèn)為，她托腮道，“別的我不清楚，就看這內(nèi)宅吧，江老太太和母親內(nèi)地裏就頗不和睦，江老太太說母親太強(qiáng)勢了，寧愿用外頭新買的人，都不肯用跟著她一輩子的老家人?！?

“我母親呢，則說那些老人跟著老太太操勞了二十年了，讓他們回家榮養(yǎng)，才是兒女的孝心，”想到江老太太和葉氏那些明爭暗斗，還有自己嫁到楚家那些年和許姨娘過的那些招兒，李庭蘭厭惡的搖搖頭，“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我說，能榮養(yǎng)已經(jīng)是很好的結(jié)局了?！?

這些道理李顯壬又怎么會不明白？想做純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因為后繼無人，便早早熄了爭上進(jìn)的心，更懶得攪到那些是非中去，也是因著這個，宋旭濤才待他格外優(yōu)厚，“你的意思祖父明白，但一家有一家的情況，你大舅舅的做法是沒錯，可不適用咱們家?！?

葉昆這一支在朝的就有四個，葉昆的大兒子葉志城如今在外任，但他是兩榜進(jìn)士，前途可期，選邊兒站也是為了家族的未來，填一個女兒進(jìn)去葉家連眉頭都不會皺眉一下。他們就不同了，等李繼業(yè)李繼安出仕，最快也要二十年后了，為了不可預(yù)知的未來，把自己的親孫女搭進(jìn)去，李顯壬舍不得。

“孫女不是這個意思，孫女只是在想，兩虎相爭必然是地動山搖，誰能保證自己可以安然的作壁上觀，甚至是那個漁翁？”晉王可不就拿李顯壬這個次輔開刀了嗎？

李顯壬眸光沈沈地看著平靜的像在說日常瑣事一樣的孫女，身體幾不可見的微微前傾，“沒想到你竟然能慮到這一層？你母親真的沒給你請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