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至人不歸◎
連日陰云密布的京城,終于起了微微的風(fēng)，從泥土裏泛起潮濕的氣息來。
雪花似玉屑似的飄飄灑灑而下,在地上鋪了薄薄的一層白。人一走過，那些散雪沾在鞋底被帶起來，地上便留下了一個濕漉漉的灰腳印。
一支沒有調(diào)令軍隊，迎著沙沙雪粒自城北遙遙而至。那些將士身上覆了濃重的白色，連擎著的旗都是白色，遠遠望去仿佛是剛從雪暴裏走來。
可近了再看，那些白色是他們腰間系著的麻繩,那些大旗也分明是一面面白幡。
那些大片白色就遠遠的停住了,仿佛只有那處雪大,只有一只小隊踏著稀疏沈重的馬蹄聲，漸漸接近。
禁城軍沒敢阻攔，因為他們認得景舟，也認得殷可竹，更認得那些士兵抬著的是一口棺。
這樣才白色和棺，還是一支剛從北境回來的軍隊…那些守門的禁城軍註視著，心裏有個猜測卻又希望是自己猜錯了。
可放眼大楚軍中，可令全軍舉喪的人,也不過就那么幾個。
沿途的百姓也都停下了腳步,目光隨著這隊人馬緩緩?fù)?仿佛忘卻了自己手頭正在做的事情。
四周安靜下來，只聽得那零散的馬蹄聲,還有依稀可辨的雪打木板燈籠的沙沙聲。
剛剛踏上故土,殷可竹忍了許久的眼淚便不住地落下。許是之前哭了太久,她的面色發(fā)白,連一直靈動的眼神也沒了神采。
那些雪粒落在鎧甲上、地上都存得住,可偏偏沾到景舟手裏的銀槍就即刻化作了水滴。
這隊人馬緩緩向前，此時此刻周遭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雪和他們在自己的歸途上。
……
靖安將軍府裏，沈郁茹正立在長廊的檐下，去看著那并不十分驚艷的雪景。
一身清爽的水綠冬衣外，罩了件白絨間青的斗篷，盤了的烏發(fā)間照舊帶了青白玉簪。
京城下雪了，雖然不是很大算不得瑞雪，可她還是盼著許諾的人守諾，能在這樣的雪中歸來。
“小姐，給你換個手爐吧。”蘭芷走來，想著人在外邊占了許久，暖手的小爐定然不熱了。
沈郁茹這才發(fā)覺自己手中小爐已經(jīng)溫了，可說來下雪的時候并不很冷，她把小爐遞過去：“不用了。”
蘭芷接過來遲疑地抬頭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半晌，不肯離去。
“怎么了？”沈郁茹看著這小丫頭有心事，便問到。
蘭芷扣了扣手指，不大高興：“北境戰(zhàn)事平定了，昭寧郡主今日可要回去了，這會兒想必已經(jīng)出城了。”
聽到這個消息，沈郁茹側(cè)了側(cè)身子神色一動，她想著之前于信的事情還沒個著落，就這么讓人全身而退，著實有些不甘心。
可轉(zhuǎn)念一想，走了也好，省著之后再出什么禍端。
“走便走了。”她舒了一口氣，終究還是妥協(xié)了，畢竟北境安定了，郡主要走也沒什么理由再留下來。
蘭芷不大情愿，要打抱不平：“那之前的事…”她話說一半，也看出了自家小姐不想再追究，也就憤憤住了口。
雪大了些，由雪粒轉(zhuǎn)為了飄飄的雪花。偌大的庭院裏，只剩下了枝丫間的沙沙聲。
“吾與雪同歸”，沈郁茹細細算來，這會兒傅其章應(yīng)該還在北境整軍，不會那么快開拔。或許要到第二、三場雪才能回來。
雖然時間久了些，但是總歸還是有盼頭的，她輕輕勾了勾嘴角。
忽然，府門吱呀地開了，在寧靜中格外引人神思。
沈郁茹本是沒有在意的，想著許是哪個采買的小廝出入。可片刻后，那雪色中卻走來了一身著鎧甲的人。
“景舟？”她怔了一瞬，升起一股喜意來。景舟在，那傅其章定然也是回來了。
可還未等歡喜到心頭，她卻註意到了景舟腰間的麻繩…
到了庭院中央，景舟便不再走了。他垂著目光，一口唾液咽下灼得喉間生疼，不知如何開口。
手裏的銀槍越發(fā)冰涼，似乎要把人手的皮肉粘下來一般。
一時間，沈郁茹腦海中涌入了千萬個念頭，可唯有一個似洪水一般橫沖直撞。
征戰(zhàn)將士帶麻而歸…再看景舟握著那銀槍一言不發(fā)、面色沈重，實在是把人的心吊起來再添恐慌。
可她極力壓下這樣不切實際的念頭，緩緩下了階走向雪中的人，卻怕步子邁得太大，離害怕的消息太近。
雪越來越大，已經(jīng)開始洋洋灑灑，四周也靜得可怕。
沈郁茹迎著雪，慢慢將人打量，許久才猶豫發(fā)問：“將軍呢…”
她希望得到的回答是傅其章在處理事物，令他先行回府。
可問題石沈大海，景舟不敢抬起目光，只緩緩屈膝跪下，將銀槍托在雙手間舉過頭頂。
景舟跪在面前，這是傅其章的銀槍…沈郁茹眼神忽得滯住，似乎一把利刃擊碎了僅有的期盼。
可她不敢讓猜測占據(jù)理智，也不肯相信這個猜測：“這是什么意思？我問將軍呢？”平靜地神色下，聲音卻顫抖得厲害。
雖然如此發(fā)問，可她眼睛裏分明多了淚水，驚慌質(zhì)疑地看過去，不肯移動分毫。
“將軍…”景舟做了許久的準備，還是說不下去，只緊閉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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