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靖榮家被抄那天是個(gè)大晴天，誰也沒想到，皇帝會(huì)親自出宮來。罪臣方靖榮被兩名差役押著，佝僂著背，站在中庭，頂著日頭，眼睜睜看著地窖裏被抬出來的五尊金菩薩像。
皇帝揣著手，陪方太傅一起站著。
二人的影子在地上拖成濃重的一條。
夏容玨高冠博帶，朱紅官服，面前三本賬簿，起身與苻秋行禮，將賬本遞過，看了方靖榮一眼。
“方大人賣官鬻爵的贓款都在這裏，其中最貴重的就是這五尊菩薩。”
塵埃在刺目的陽光中上下翻動(dòng)，苻秋一進(jìn)地窖就忍不住咳嗽了兩聲，他捏著鼻子，回頭看見方靖榮面如死灰被人按著推進(jìn)地窖。他站在石梯上，面皮枯瘦地垮在臉上。
“國丈一點(diǎn)貪官的樣都沒有，人果真還是不能貌相。”地窖幾乎已被搬空，地下又潮又冷，一股子霉味。苻秋忍不住打了兩個(gè)噴嚏。
二人下到地窖中，兩名隨從壁上取下一只火把，苻秋這才看清，地窖不小，足有七八間廂房大小，上面對著的就是方宅的西廂。
“國丈比朕有錢多了，眼下四海災(zāi)患不少，有了這筆錢，百姓可以少遭點(diǎn)罪，也算因果，贖了些孽罪。”苻秋走進(jìn)正中，看了會(huì)兒打算出去，打頭才走了沒兩步，腳下地面震顫起來。
“怎么回事？”方靖榮說了下來的第一句話，臉上現(xiàn)出驚慌。
苻秋也覺不對，被搬空了的地窖，在震動(dòng)中隆隆作響，苻秋頓覺什么都聽不清了。兩名隨從快步跑上石階，不過距離甚遠(yuǎn)，苻秋還沒跑到梯子下面，就聽見一聲極重極悶的“咚——”。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陣大笑自背后傳來，苻秋扭頭過去，看見方靖榮笑得五官扭曲，彎著腰，兩手撐著大腿。
“真是好笑……太好笑了……”
苻秋沒空搭理他，跑到入口處，他的手下克制不住聲音發(fā)顫——
“好像……好像入口封死了。”
苻秋手搭在入口石板上，敲了幾敲。
“別白費(fèi)勁了，沒用的，這石板足有千鈞，若不是……”方靖榮頓了頓，眼角笑紋遁去，那臉上表情，像哭又像笑，“若不是老臣的女兒還在宮中，這些東西，本要被我?guī)У降叵氯サ摹＿@下好了……這下可好了……”方靖榮搓著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開始發(fā)笑，笑聲尖而時(shí)斷時(shí)續(xù)，猶如鬼哭一般，在地窖中引起極大回聲，“皇帝死了，她是皇后，太子年幼。袁歆沛那廝定會(huì)以為是八王爺干的，沒準(zhǔn)還真是八王爺干的，青史一筆，權(quán)者說了算。我方家，還是世代忠良！”
“放你娘的狗屁！”方靖榮張狂的聲音在苻秋耳中退去，他迫使自己沈靜，從一手下腰間拔出刀來，示意另一名手下，一起使力。
刀劈在石板上錚一聲刺耳響動(dòng)，地窖裏一點(diǎn)聽不見外面的聲音，裏面卻只要一點(diǎn)動(dòng)靜，就會(huì)引起聲波振蕩。
苻秋自龍袍上撕下兩塊，先塞住自己的耳朵，接著塞上兩名手下的耳朵。
三人輪番上陣，拼盡全力以刀劈砍石板。
然而石板回應(yīng)給他們的，只是一聲高過一聲的尖銳鳴叫。
“不行，這么根本劈不開……”苻秋手指發(fā)顫，他手已握不住刀柄，彎著腰喘氣。
旁邊隨從聽不見，還在劈。
苻秋扯下耳朵上的布塞子，隨即被一聲巨響震得又塞上，一巴掌拍在隨從頭上。
隨從才反應(yīng)過來，忙跪下請罪。
苻秋喘著氣，搖搖手：“都要死了還請什么罪該萬死。”
本來的兩支火把，苻秋叫人熄了一支，他坐在石階上，兩條膀子都在不斷用力中積攢出令人難以動(dòng)彈的乳酸。苻秋看了眼方靖榮。
方靖榮也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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