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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能夠獲取糧食的渠道越來越少，亞瑟就決定自己去種。那時巴黎剛剛發生暴亂，所剩的幾支為數不多的守軍又再一次地吃了敗仗。有一天，弗朗西斯得知，巴黎動物園的大門被饑腸轆轆的暴民沖破了，裏面的羚羊與鹿，甚至連熊都變成了人們的盤中餐。他那時沒有外出，待在小院子裏與亞瑟一起除草、犁田，是安東尼奧告訴他的。

那天安東尼奧來找他相聚，跟他繪聲繪色地講述了那群人是如何劈爛動物園的大門與關著動物的鐵籠，如何槍殺裏面的黑熊，剖開它的皮毛掏出它的心臟以及烤熟它的肉，最后又因為分食不勻如何地大打出手。

那實在是太可怕了，簡直就像一個人誤入了一群發病的瘋狗當中最后被撕碎。弗朗西斯聽得直發毛。早年他在牢獄裏，即便過得艱苦，但看守他的、與他一同服役的，全都是人。如今，一場饑荒喚醒了巴黎城內人類最原始的獸性，讓他們變成魔鬼。那人都不能稱之為人類了，說是野獸也不為過。而這群游蕩在巴黎街頭的饑餓的野獸，或許總有一天會走上吃人的地步。

弗朗西斯問安東尼奧有沒有找著羅維諾，后者憂愁地搖頭。他提到最近巴黎對外國人查得很嚴，他就被盤問了幾次。而羅維諾沒有通行證，興許是躲了起來。至于為什么對外國人查得嚴，據說因為最近巴黎城內混進了幾個普魯士間諜，這么做，是以防萬一。

弗朗西斯想起前段時間在協和廣場看到的那具無人問津的尸體，還有那個向他打聽外國女人的怪人，感慨道的確如此。他問到伊麗莎白，得知她最近不開店了，與好幾個與她一樣的寡婦組建了一個醫療小隊，專門為戰場下來的人療傷。

“伊莎實在是太能干了。”安東尼奧說，“那天我經過她的帳篷，看見她在為一個傷員換藥，那手法，別提有多熟練了。現在她在軍隊當中可受歡迎了，人們還親切地稱呼她為‘*匈牙利的提燈女神1’呢。相比之下，我倒覺得自己是個廢物了。”

“沒事，我也是廢物。”弗朗西斯拍著安東尼奧的肩膀，“廢物沒什么不好的，能干之人都上了戰場，于是他們都死了。通常來說，活到最后的，都是廢物。”

安東尼奧走后，亞瑟回到弗朗西斯的旁邊與他一起種田。在他們的腳邊，滿滿地堆放著玫瑰與鳶尾的花枝。那是亞瑟院子裏原本的花，也是他最喜歡的花，如今，那些美麗的花全都只能丟棄了。

弗朗西斯覺得有些可惜，于是撿起一支玫瑰，剃去了尖銳的刺，遞到亞瑟的面前。那時亞瑟長時間地彎腰撒種子，一直起身來就缺氧頭暈，腳下浮動。

他站得不穩，差點暈倒，被弗朗西斯抱了個滿懷。他的手上，褲子上全是泥巴，就連臉上，也有好幾處是臟的。為了種田，他特地脫掉鞋子，光著腳丫踩進泥土裏。弗朗西斯看見他高高卷起的褲腳下兩截瘦且筆直的小腿。平時那裏是瓷色的，如今沾上了泥星子，但不妨礙它們如珍珠般漂亮。或者說，亞瑟本來就是珍珠，就算蒙塵了，掉進泥潭中，沾上了骯臟物，也依然是世上最干凈最純潔的珍珠。

弗朗西斯扶著他，再一次地把那枝玫瑰遞過去，笑著說：“親愛的柯克蘭先生，請問你愿意接受我的心意嗎？”亞瑟不想把臟手蹭到弗朗西斯的身上，既不敢接他的花，也不敢碰他的肩膀推開他，高高舉著，不知如何是好。弗朗西斯瞧見他不知所措的樣子，突然心生惡作劇之意。他撩起亞瑟的衣服，拿著那枝玫瑰，從底下伸了進去。

“別，太癢了。”亞瑟終于忍不住地笑出了聲。他放下了臟手，一爪子扒向了弗朗西斯，讓對方的臉當即留下了兩個泥掌印。弗朗西斯不甘示弱，立馬蹲下身來撿起一點泥土，抹到了亞瑟脖子上。亞瑟抓起一把鳶尾，眼看著就要揍過去，弗朗西斯一聲驚呼，大叫著“打人啦！亞瑟·柯克蘭打人啦！”然后拔腿就跑。

他們繞著院子追趕，葡萄園、鵝卵石小路全被踩上了黑色的腳印。最后花被踩爛了，葡萄架子也推翻了，凡是他們所經過的地方，皆是一片狼藉。原先訂好的種植計劃也擱置了，因為他們不得不花上大段的時間趁著被亞瑟打發去別處幫忙的園丁歸來之前收拾好現場。最后，他們灰頭土臉地坐在長椅上，像兩只倉鼠似的擠在一起，啃著酸澀的野果充饑。

這天天氣不錯，閃爍的星辰鋪滿了整片天空。弗朗西斯摟著亞瑟，望向璀璨的星河，以往兇戾的眉眼逐漸溫和起來。他說：“你活潑的樣子很可愛，若你不是主教，那該多好。”

亞瑟難得地“嗯”了一聲，沒反駁什么《圣經》語錄之類的大道理，就連弗朗西斯忍不住吻他，也沒有因為兩人置于室外而把他推開。只是由于剛剛除了野果以外什么也沒有吃，這個星空之下的吻，始終是充滿著酸澀。

十一月，天氣更冷了，一周的時間裏有一半都在下雪。亞瑟為了不讓嚴寒凍壞他的幼苗，用竹子搭了一個棚架，有雪的日子就罩上棉布往裏掛一盞煤油燈作為保溫。

彼得從地下室裏搬出一個壇子，是夏天之時塞西莉亞封存的肉干。那天他們久違地吃了一頓肉，但只吃一點點就封回去了。亞瑟提出要把那壇子肉干分發給街上挨餓的人，當即遭到弗朗西斯的反對。彼得是仆人，自然亞瑟希望做什么他都會遵循。所以那頓飯，從頭到尾都是弗朗西斯跟亞瑟在吵架。他們從坐下開始吵，一直吵到吃完，洗完盤子，洗漱完，到床上，都依然在吵。

晚上亞瑟沒有把他拒之門外，只是夜裏親吻時，雙方都帶著怨恨。亞瑟咬了弗朗西斯的嘴角，弗朗西斯咬了亞瑟的舌尖，然后嘴唇落到了身上，又開始相互啃咬。

那是亞瑟第一次主動吻他的身體，但與其說是吻，倒不如說是咬。弗朗西斯都不知道原來亞瑟也可以如此富有攻擊性，不過就算是一只人畜無害的兔子，被逼急了咬人也正常。

那天晚上亞瑟騎在他的身上，掐住他的肩膀就往下咬，力度簡直如同一只撕啃獵物的狼崽。弗朗西斯被咬得肩膀與背部全是牙印，某些地方甚至滲出了血。當然亞瑟也沒好到哪裏去，他的大腿與腰遍布淤痕，是他們在床上吵架，他自己生氣咬人的時候弗朗西斯掐的。

他們以一種互相傷害的方式來捍衛自己的觀點，直到最后，兩人的身體均是傷痕累累，卻誰也沒能說服誰。貓頭鷹夜鳴的前半晚，他們蜷縮在床上蓋著同一張被子背對著背誰也不理睬誰。后半晚，兩人又同一時間轉過身來不約而同地開始接吻，然后做愛。亞瑟躺在弗朗西斯的身下，一邊喘息一邊抓起他的手腕啃咬。

他的理智丟失了，一直以來維持已久的溫和外衣全被撕碎。他啃出一排帶血的牙印，斷斷續續地重覆著“我討厭你”這幾個字，甚至，他的大腿主動纏上弗朗西斯的腰，擺出了迎合的姿態。

倏忽之間他展示出了過去從未有過的模樣，殘忍、暴戾。有某一刻，弗朗西斯借著月色看見亞瑟的眼角反射著一點搖曳的光，似一顆夜明珠在暗河中晃動。那是一滴晶瑩的淚，掛在亞瑟的睫毛根部，將落未落。

亞瑟帶著哭腔說：“我討厭你。”

他的東西臟了自己一身，粘在腹部，又被弗朗西斯蹭到自己的身上。鮮血、汗水、濁液相互交融，分不清哪些是哪些，哪些又是誰的。他喘著粗氣，再次說：“我討厭你。”

弗朗西斯壓著他在床上吻他，他說不出話來，依然要含糊不清地道一句：“我討厭你。”

他每被進入一次，都要說一次“我討厭你”，然而他的心在狂跳，他的手緊緊扣住弗朗西斯的手，即使用力得發白、疼痛，也半點不愿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