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抑制著疼痛，連喘息都要壓低。在這樣的局促下，玉揭裘和江兮緲的交談聲卻變得格外清晰。小狐貍回過頭，模糊的視野裏，江兮緲正垂頭抵到玉揭裘肩頭，低低地啜泣著。
江兮緲?biāo)坪蹩蘖恕?
小狐貍想，真討厭。
全師門都喜歡你，玉揭裘也喜歡你，還有人叫你“江娘娘”。能治病的菅神珠也吞了。發(fā)生什么了，至于嗎？
她承認(rèn)這樣的念頭有點壞。但當(dāng)時她身體不舒服，脆弱使人更刻薄，所以原諒她吧。
但江兮緲哭起來的確很美。
小狐貍趴在外間的地面上，側(cè)著腦袋，望著他們，忍耐肉身中近乎撕裂的痛苦。她在鈍刀子似的折磨中閉上眼。
玉揭裘說：“即便師尊不來，藥還是要吃的。總得先把病養(yǎng)好。”
“這藥喝了……也沒什么用處，”江兮緲微微嘆氣，虛弱地笑道，“師叔已替我抓新藥引子去了。只希望這回能好透了才好。”
要是她不一直拖著的話，大概會好得更快。
余光瞄到床頭給師父寫了一半的信，玉揭裘溫柔地說：“一定會的。”
纏綿病榻不會多好受，江兮緲眼圈又紅了。玉揭裘扶住她，將她安頓回床上。他該走了，起身穿過外間，看到趴在火爐邊同樣入睡的小狐貍。
玉揭裘低著頭，在長久的安靜中看了一陣。
他想起來了。
他曾挨在一起過的是小狐貍。
玉揭裘放緩呼吸，隨即俯下身去，雙手撫摸她的毛。小狐貍鼻子裏發(fā)出輕輕的悶哼。他不由得想，她總是睡得這樣不安穩(wěn)嗎。
身后床上的江兮緲在笑。
她說：“往常胡姑娘是不是都提心吊膽的，一來我這裏，便安心得睡著了。小玉，既請人家來做客，要待人家好一點哦，別讓胡姑娘討厭我們這兒。”
再看向小狐貍，玉揭裘的眼神已經(jīng)徹底變得冰冷了：“她怎么想并不緊要吧。”
江兮緲驟然下了床。
她走過來，來到門邊，不遠不近地站著。剛剛才向他哭訴過師父為何不愿面對自己的女子說：“小玉……你會一直站在師姐這邊的吧？”
玉揭裘目不轉(zhuǎn)睛看著地上的走獸，想也不想地肯定道：“自然。”
江兮緲撫摸著門沿，抬頭望向他的側(cè)臉。
那之后，但凡李符安來，沈策便會過來監(jiān)視他們，以防她動什么歪腦筋。
沈策是個好孩子。
這也是小狐貍不怎么把他當(dāng)回事的原因。
偶爾越是心善的人越容易被人欺，真不知道這算什么世道。李符安裝模作樣給他講了一堆見聞，便把他哄得服氣了，成日跟著他們父女倆一塊玩。
小狐貍趁機找了借口，說一起去山裏去找什么能延年益壽的“大地龍”，實際就是為了私下偷偷跟李符安說話。
闊葉的矮樹中，父女倆都在刨著土。小狐貍將自己準(zhǔn)備逃走的事一股腦跟爹爹說了。
李符安捏住一只小蚯蚓，扶著鐵鍬起身，不解地問：“你這都在人宗門待著了，怎么說也算一腳邁進正道了吧？”
狐貍形態(tài)翻泥巴很簡單，小狐貍只需用兩個爪子來回扒就行了。她大半個身子都埋在新打的洞裏，看不出是在找蚯蚓還是挖窩，說這話時難掩沮喪：“哪有那么簡單呀。妖魔是劣等，人都瞧不上我們，更別提仙門了。”
一想到這個，心情就更不好了。
究竟要怎么才能逃出去呢？
李符安蹲下身，湊到了小狐貍背旁邊：“誒，誒，你聽爹說。要么你跟爹一塊兒逃吧？”
“什么？”小狐貍從洞裏探出頭。
“我聽聞，他們要放徒弟下山。那日門禁是開的，咱倆干脆一塊逃吧？”李符安這小老頭，樂呵呵的擠眉弄眼道。
“爹爹你上個山都喘，還跑呢。”小狐貍撇撇嘴。不過，能和爹爹一起逃亡的話，想想還是挺有意思的。她又還是偷偷笑了。
李符安也低下頭喘息道：“是啊，爹爹年紀(jì)大了，也跑不動了。這么多年，爹對不住你們娘倆。”
猝不及防又提到這個，小狐貍的心靜靜沈了下去。阿娘生前從未埋怨過父親，只是時常叨念，命不由人，終究是他們太卑賤，太容易被捉弄。小狐貍說：“……往后我會給爹爹盡孝的。”
李符安卻只笑著說：“爹爹老了。”
小狐貍是逐漸理解其中含義的。
她意識到了什么，臉色也被疑惑填滿：“這是什么意思？”
熬過了這么久的分別，再見的時間卻所剩無幾。李符安已命不久矣。
“爹不怕，你娘在那頭等著呢。”李符安喘息著說，“我只是怕她責(zé)怪。閨女，爹爹對不住你。”
小狐貍握住了父親的手，將那只手貼到臉頰上。
明明還是溫暖的，怎么就要離開了呢？小狐貍又想起阿娘死去的那一日。
她沒做好準(zhǔn)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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