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逢時顯然不能接受這個事實，訝然道：“這是為什么？你是你爹娘獨女，怎么能不在家奉養(yǎng)父母，反倒讓外人來嗣續(xù)？”

素節(jié)天真道：“這也沒什么奇怪啊，我爹娘沒有兒子，日后總要有人承繼宗祧，因此挑了族中的血親，那些沒有后嗣的人家不都是這樣安排的嗎。”

“這怎么能一樣……”葉逢時焦急道，“你母親不是長公主嗎，地位還在你父親之上，竟能接受徐家的人，來承繼家業(yè)？”

“你不知道，我爹娘恩愛，阿娘什么都聽我爹爹的。再說我阿娘是出嫁，不是招贅，自然要以徐家血脈為主。我呢，出嫁從夫，娘家事自然也顧不上，有個兄弟來替我盡孝也挺好的。你放心，將來家業(yè)雖然都要傳給族弟，但我畢竟是爹娘親生的女兒，我爹爹說了，一所宅子定要替我們預(yù)備的，總不好讓我們和兄嫂擠在一個屋檐下。”素節(jié)侃侃說罷，仔細看著葉逢時的神情，自己臉上雖掛著笑，心卻一點點涼了下來。

她看出來了，他并不認同這個做法，他覺得女兒只得娘家一個宅子遠遠不夠，雖然他沒有功名、沒有聘金，但公府的一切，將來都應(yīng)該是女兒女婿的。

可他還想保有一點體面，一再拿大道理來說服她，“羊有跪乳之恩，烏鴉有反哺之義，若是不能親自奉養(yǎng)父母，豈不是和禽獸無異？”

素節(jié)照舊裝得聽不懂，笑道：“父母當(dāng)然要奉養(yǎng)，我從來沒說出了閣，就對爹娘不管不問了。”

“可是……”葉逢時擰眉道，“若是家裏有了嗣子，你的一切都會被取而代之，日后回家也不再是回娘家，是回族弟家了，你不覺得委屈嗎？”

素節(jié)臉上的笑意終于慢慢隱匿下去，冷冷望著他道：“你不是說過，只要和我在一起，那些身外物都可以不去計較的嗎？還是先前的我是獨女，你才愿意和我談婚論嫁，我若是有兄弟姐妹，你就不愿意迎娶了？”

葉逢時見她變了臉色，忙道：“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為你不平罷了。”

“有什么可不平的？”素節(jié)道，“我家從未說過要招贅，嫁女兒的人家，家家都是如此。”

“可……可……”葉逢時道，“就算令尊要招個嗣子傳承家業(yè)，也得先緊著你這親生骨肉吧。”

素節(jié)沈默下來，奇怪之前自己怎么覺得這人滿腹才情，是個無瑕君子，難道是因為那時從未傷及他的利益，他還愿意戴著假面?zhèn)窝b嗎？如今越是深交，越發(fā)現(xiàn)他的不堪，不免要懊悔自己瞎了眼，怎么會看上這樣的真小人。

“我為什么不能傳繼家業(yè)，難道你不知道嗎？爹爹和阿娘要放棄我，就是因為你啊！”她終于忍不住哭出來，“你只是個舉人，我不嫌棄你，你家道艱難，我也沒有挑剔你，可你憑什么覺得拿六十兩聘金，換取一所陪嫁的宅子還不夠，還要繼續(xù)算計我娘家的產(chǎn)業(yè)？果真……果真窮則生惡，幸好我不曾真的嫁給你。要是蒙著眼睛出了閣，那我將來會過怎樣的日子呢，怕是要被你們一家子敲骨吸髓，永世不得超生了吧！”

葉逢時見她這樣，一時慌了神，畢竟心思單純的大樹不好找，既然是長公主和國公的女兒，總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忙變了話鋒道：“你別哭，別哭啊，我哪裏是這樣的意思，你誤會我了。好好好，他們找嗣子就找嗣子，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罷了，你我大可心平氣和地商議，又何必動怒呢。”

車內(nèi)的肅柔這才下車來，拉過素節(jié)，讓女使送她登車，自己回身對葉逢時道：“葉公子飽讀圣賢書，應(yīng)當(dāng)知道‘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的道理。別說縣主未和你成婚，就算果真嫁了你，你也不應(yīng)當(dāng)去算計人家的產(chǎn)業(yè)。日后公子若是再高攀貴女，還是要以真心待人才好，縣主良善，不會和你計較，換了別家，恐怕就沒有那么輕易罷休了。”

葉逢時被這一場變故弄得進退維谷，對這從天而降的程咬金，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這天底下，難道真有愿意舍棄通天捷徑，而選擇一步一叩首的男人嗎？他自覺并沒有做錯什么，怎么就引發(fā)出這樣的軒然大波來。

縣主要走，這一走恐怕就無法挽回了，他匆匆上前攔阻，知道這是自己最后的機會，素節(jié)耳根子軟，只要說些好話，她一定會回頭的，便扒著車門道：“你聽我說，我并不是你想的這樣，一心圖謀你的家產(chǎn)。我們是怎樣相識的，你還記得嗎？當(dāng)初你一個人在臘梅樹下賞花，我并不知道你的身份，咱們是一見鐘情的啊！如今既然談婚論嫁，再不是吟詩作賦閑談人生了……這幾日我為籌措聘金四下奔走，你一點都不知道。我是為著我們的將來啊，如果你爹娘是因你下嫁我，而去匆匆過繼嗣子，我怕你日后會后悔，屆時又來怨怪我，那我豈不是萬死難辭其咎了嗎！”

素節(jié)坐在輿內(nèi)，臉上流露出無邊的失望來，“是我要嫁你的，只要你不負我，我哪裏來的后悔？我自小過慣了富貴日子是不假，但我也不是吃不得清粥小菜，反倒是你，不愿意讓公府產(chǎn)業(yè)旁落，你計較得比我更多。”她說完，勻了口氣道，“你們一家子打的什么算盤，別以為我不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你那奸滑的嫂子到處說我偏要嫁你，我若是真的嫁了你，往后哪裏還能抬起頭來做人。再者，你嫂子不是替你預(yù)備了八十兩聘金嗎，怎么到你嘴裏變成了六十兩？想必在公子心裏，我只值六十兩吧！好了，公子也不必再和我多費口舌了，你我就此別過，望你以后珍重，少些算計，多些真心吧。”

葉逢時被他說得無地自容，然而還是不肯罷休，匆匆道：“縣主……素節(jié)，你就一點不念舊情嗎？”

肅柔看得皺眉，沖邊上的小廝和仆婦使了眼色，命他們將人拽開，待登上車才對葉逢時道：“你太貪，又不夠有耐心，今日不過試你一試罷了，國公爺和長公主殿下這么疼愛縣主，又豈會讓家業(yè)旁落。”

這下子葉逢時傻了眼，震驚過后便是迂腐文人遭受愚弄后的惱羞成怒，激憤對素節(jié)道：“你就是瞧不起我，若是想斷何不直說，偏要這樣羞辱我！”

肅柔看了素節(jié)一眼，素節(jié)虎著臉，探手關(guān)上了車門，心下也安然了，知道這一關(guān)門就是相隔天涯，于是向車外傳了話，“不必糾纏，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