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兒一驚，奮力掙扎起來，可是那點掙扎微不足道。

盧照夜走過來，手里舉著一把鋒利的刀，遺憾地說：“暫時還不能動用神璧，因為你有思想，我怕控制不了，被它反噬。”

小情有些亟不可待，兩排牙陰森森暴露著，磕得咔咔作響，暴躁地催促：“她已經(jīng)醒了，你還在等什么！”

盧照夜卻沒有立刻動手，他只是望著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問她：“小情，你疼嗎？”

小情怔了下，覺得他的問題簡直白癡，“疼又怎么樣？我等了那么久，愿望馬上就能實現(xiàn)了，這點疼算得了什么！”

她沒有了嘴唇，所以每句話都漏風(fēng)，聽上去有些可笑。盧照夜垂著眼睛看她，“脖子切開，切面遠(yuǎn)比整個頭顱小得多。如果我一時疏忽，把頭發(fā)和臉皮的位置裝反了，你可能永遠(yuǎn)要前后顛倒著生活了。”他俯下來一點，輕輕對她說，“娘子，不如把頭換了吧，這樣會省很多麻煩。”

小情先是一愣，然后便暴跳如雷起來，“盧照夜，你瘋了么？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他當(dāng)然知道，人以頭為首，頭是一切的中心，只要頭在，腦子在，其他的一切都是可以拼裝的。但如果把頭換了，那么她就不再是原來的她，而是徹底變成另一個人，變成了岳崖兒，花魁小情便再也不存在了。

驚惶的眼珠子瞪著那把閃著寒光的刀，到這刻才意識到，這個每天和她同床共枕的人早已經(jīng)受夠了她。在她滿心歡喜期待得到天下第一的面孔時，他卻在盤算如何拋棄她。

她的手足為準(zhǔn)備即將到來的換臉固定住了，他只能哀聲乞求他，“盧郎，看在咱們往日的情分上……以前咱們多好，你說會愛我一輩子的。”

情意綿綿的話，卻搭配這樣血淋淋的面孔，往昔的愛從她嘴里說出，再也不能令他動容了。他甚至看見帶著血沫的唾液從她的嘴角涌出來，他錯愕了，不知他的小情什么時候變成了這樣，頓時一陣反胃，匆忙別過了頭。

“盧郎，我那么愛你呀……”她似哭似笑喚他，一個女人到了這種關(guān)頭，還期望用纏綿的聲調(diào)喚醒男人的良知，明明是徒勞，但總不能死心。

盧照夜深深嘆了口氣，“你愛的只是我的臉。你厭惡我的身體，你喜歡雄壯的男人。這些年來，我不停依照你多變的胃口轉(zhuǎn)換身體，你知道每一次我得忍受多大的痛楚，要冒多大的風(fēng)險么？”他把臉湊到她眼前，“你看，我的眼角已經(jīng)開始有皺紋了，過不了多久，你會要求我像你一樣換臉——然后不停換身體、換臉……我厭煩了這樣的生活，就到今天為止，你我都解脫，這樣對大家都好。”

小情尖叫，喉中發(fā)出筆直的嘶吼，大概是想說“不”，但沒有唇，無法表述。

盧照夜向她作最后的道別，吻在她的臉頰上，像印章蘸滿了印泥，嘴唇沾血，紅得詭異。然后把刀刃抵在她的脖子上，喃喃說：“別怕，忍一忍就過去了，很快的，我保證。”

這對見鬼的夫妻！崖兒用力試圖掙脫，可蜃氣依舊在她身體里盤旋，她的蹬腿連身下的木板都無法震動。

她見慣了殺人，摘下敵人的首級交差，以前也經(jīng)常做，但那是在她能夠控制一切的情況下。現(xiàn)在她行動不便，沒臉的女人躺在她身旁，換了身體的男人打算讓她們對換頭顱，這種可怕的境遇像場噩夢，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醒來。

盧照夜的臉蒼白麻木，他把刀刃抵在小情的脖子上，正打算用力按下去，忽然看見銀光一閃，他被高高拋起，然后重重落地。

后腦撞得生疼，來不及考慮別的，他打算站起來。可是猛地發(fā)現(xiàn)手不見了，原來腦袋和身體分離的人成了他。小情從長榻上下來，手里舉著同樣鋒利的刀，一步步向他走去，“盧郎，我給了你機會，你為什么不懂得珍惜？二十年的夫妻，最后竟然這樣收場，真是沒想到！”那絲縷縱橫的肌肉微微向上提拉，她露出個笑，彎腰把他的頭顱捧起來，輕聲道，“你說我厭惡你原來的身體，其實你錯了。我把它保存起來，以便讓你死有全尸。”

盧照夜的臉上露出恐懼的神情，嘴唇不停開闔著，但身首分離后沒有肺的供給，他發(fā)不出聲音。

小情說“噓”，“你不用感激我，我是個念舊情的人。”走到墻角去觸動那燭臺，墻面上凹下去方正的一塊，像活字印刷版上頂出了一枚膠泥似的，露出全部面目后，才看清是口精美的棺材。

她推開棺蓋，轉(zhuǎn)過他的頭，讓他看里面那具矮小丑陋的無頭尸身，“這么多年來，熱海公子長身玉立，風(fēng)度翩翩，你已經(jīng)忘了你原來的樣子。現(xiàn)在再看看，到底還是這具身體最適合你。”

不愿回首的往事就像一個疤，你費盡心機丟棄它忘記它，結(jié)果轉(zhuǎn)了一大圈又被打回原形，這種絕望才是最可怕的。一個活著的頭，一具死了的身體，組合在一起古怪又惡心。他眼里涌出淚，無法正視自己，悲憤地閉上了眼睛。

小情的笑聲又尖又利，“盧照夜，你就是個侏儒，到死還是短手短腳，不足我腰高！”她入木三分地譏諷了一番，終于從袖中抽出一塊黑布，隨手一拋蓋住了他的臉，冷冷道，“死吧，帶著你骯臟的身體永墮無間地獄，這輩子、下輩子……永生永世，不要再相見了。”

棺蓋合起，重新收回墻內(nèi)，小情靜靜站了會兒，轉(zhuǎn)身向崖兒走去。這次再沒有什么能令她不快樂了，每一步都裊娜風(fēng)流，邊走邊道：“男人這東西真是靠不住，讓岳樓主見笑了。你來了半日，不能一直冷落你，現(xiàn)在就把你我都關(guān)心的事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