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明河長孫氏的霜夫人自輪回塹以來落下的病終于好轉(zhuǎn)。這一年,清心寡欲的逸名君答應(yīng)了與西岐謝氏大小姐的親事。
有人說,這是謝家小姐九年來對霜夫人無微不至的照看終于感動了逸名君。也有人說,這是霜夫人的意思,逸名君因?yàn)樾㈨槻坏貌粡摹5嗳烁袊@謝大小姐癡心一片,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
只是姻親雖定,完婚日期卻遲遲未有音訊。據(jù)說逸名君發(fā)誓要為家父守孝十年,孝期未過不能成親。有人讚嘆他孝心可鑒,亦有人背地裏議論他讓謝家小姐為他浪費(fèi)九年光陰竟還要蹉跎歲月實(shí)非男子漢所為。但那最終都是長孫家與謝家的事。此時逸名君七境巔峰,破入八境已是隨時的事。郎才女貌,兩家聯(lián)姻,仍是仙門一樁佳話。
宋凌霜一身灰布衣帶著斗篷走在路上,他剛剛破了八境。修士破境會引劫雷,八境劫雷更是惹人註目。為了避人耳目,宋凌霜近幾年破境都會去東海的一方無人孤島。那島嶼還是他四處游歷時所發(fā)現(xiàn)的。
這一年距他跌下輪回塹,已有十年。
十年前,宋凌霜在一名漁夫的船上睜開眼。陽光刺目,他的第一個念頭是,地府怎么也這么艷陽高照的?
他身上濕漉漉的,每一處骨頭都像裂了一樣。他不禁又想,原來死了也還會疼。
“小兄弟你醒啦!”
聽到聲音,宋凌霜坐起身來,才意識到自己正置身于一葉小舟之上,剛才說話的是正在劃槳的船夫。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忘川?那眼前這位一定就是擺渡人了。
“小兄弟?”那船夫見他楞著,就又問了一句,心道自己不是撈了個傻子吧?
“敢問兄臺離地府還有多久?”宋凌霜問。
船夫眨了眨眼,還真的是個傻子?為了確認(rèn)自己不是聽錯了,他問:“啥子?”
宋凌霜看對方的反應(yīng),雖然希望渺茫,但還是試探地問了一句,“您不會是想告訴我,我還沒死吧?”
船夫忽然哈哈大笑,“小兄弟,你可比我這簍子裏的魚要活得多嘞!”
這回輪到宋凌霜懵了。自己明明喝下了斷魂散,恍惚之中似乎被人丟下了輪回塹,不僅活著,竟然還沒缺胳膊少腿?
他努力回想,除了意識模糊之間好像見到過一道亮光卻什么細(xì)節(jié)也想不起來。
他伸手,動了動手指,又伸了伸腿,然后掐了自己一下。
他真的還活著?
疑惑之后,是突如其來的欣喜。
他對船夫說,“我要下船,麻煩您靠岸。”
船夫倒也爽快答應(yīng)。
宋凌霜從船上下來,邁開步子。雖然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不可思議,但他大難不死,就是老天開眼了!得趕緊回去告訴師娘和阿玨。
他如此一想,心下升起一絲興奮,雖全身疼痛,卻連步子也輕快起來。
可他每走一步,步伐就沈重一點(diǎn)。
他想起輪回塹上的師娘和師弟們。
他又想起長孫玨離開時的背影。
他想起師娘說,“你一日是我長孫氏的人,便輪不到你自己抗。”
他想起了爹娘兄姐,想起了青巖山上的人,想起了僅有數(shù)日之緣的小乞丐……
他還要將將自己珍視的一切拖入泥沼嗎?
宋凌霜越走越慢,步伐越邁越小,最終停了下來。
他宋凌霜這一輩子大部分時候都天不怕地不怕。但現(xiàn)在他怕極了,怕拖累一群人,怕面對一個人。
他在太陽曬得發(fā)燙的河灘亂石上站著。河水悠悠,不知流向何處,而他已經(jīng)沒有回去的地方了。
他轉(zhuǎn)頭望向還沒來得及離開的船夫,問道:“兄臺,不好意思,能再載我一程嗎?”
十年間,宋凌霜獨(dú)行赤州天地之間,隱匿于茫茫人海。此時他走在這荒無人煙的小路上,滿頭大汗,口渴難耐。這不是他第一次路過此處,他知道前方路邊會有個茶棚,于是加緊了腳步
茶棚簡陋,就一張長凳,長凳上已有一位客人,一身素凈白衣,斗篷輕紗遮面,看不清面容,但從身形衣著來看是位公子。
店家在后邊燒茶,燒好一壺就倒入一個大缸裏晾著。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能有個茶棚實(shí)在是不可多得。每次破境路過此處,宋凌霜都會進(jìn)來歇一會兒。
他走到那位先來的白衣人身邊坐下,向后邊老板吆喝一聲,“店家,來碗茶。”
還沒等店家應(yīng)聲,旁邊公子道,“若是不嫌棄,公子可與我共飲。”這聲音十分低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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