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響起的電話打斷了陸平差點說出口的話。

陸平說不驚訝是假的， 他對沈雨澤傳說中那個年近七十歲還梅開四度的父親非常好奇，隱約在腦海裏勾勒出一個剛愎自用的有錢壞老頭形象……總之，很像是電視劇裏那種會說“有錢就是可以為所欲為”的反派人物。

若沈雨澤知道他的想象的話， 一定會告訴他——沒錯，沈國寧就是這樣利益至上的人。

沈雨澤和他父親沈國寧的關(guān)系并不親近，沈雨澤出生時， 沈國寧已經(jīng)五十一歲了， 沈國寧對于自己的第三段婚姻和第三個孩子， 并沒有什么感覺。唯一有影響的， 就是沈家負責(zé)遺產(chǎn)分配的律師加了一個月的班而已。也就只有沈雨澤的母親還抱有一絲幻想， 以為可以“母憑子貴”， 牢牢抓住丈夫的心。

父子倆見面的機會并不多。沈國寧的生意遍布全國，偶爾還要飛去國外待上幾個月，父子倆關(guān)系淡漠， 每次見面談話， 沈國寧列行公事地問兒子幾個問題， 沈雨澤回答的都很好。至于沈雨澤在學(xué)校成績怎么樣，身邊有什么朋友，培養(yǎng)了什么興趣愛好……沈國寧一概不知。

幾個月前，沈雨澤突然決定要轉(zhuǎn)學(xué)，沈國寧也沒有多加詢問， 只當(dāng)是年輕人心血來潮， 這么久了沈國寧也沒有給沈雨澤打過一個電話， 但是偏偏在今天這個節(jié)骨眼上， 沈國寧給他打電話了！

沈雨澤大概猜到他要說什么， 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

沈雨澤接電話的時候，陸平體貼地離開了書房， 幫他關(guān)好門，給予他足夠的空間。

陸平現(xiàn)在心裏七上八下的，剛才他沒說完的話堆在心口，撞得他一顆心飄在半空中，像是被一根細細的繩子吊著，隨時可能落地，又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落地。

他在客廳裏坐下，繼續(xù)用手機和partner客服掰頭，但對方把無恥兩個字發(fā)揮到極致，不管他說什么，對方都不再回覆了。

與此同時，陸平的每條動態(tài)下都有新粉絲的留言。有些人從其他平臺上知道了他，急匆匆趕來註冊賬號，id全都是系統(tǒng)默認的名字。后臺@他的人也越來越多，甚至還有很多他們本學(xué)校的同學(xué)，在partner上發(fā)布了偷拍沈雨澤的照片。

陸平第一次知道，原來被這么多雙眼睛關(guān)註是一件如此可怕的事情。

現(xiàn)在的他不能刪掉賬號，那么只剩一個辦法了——刪掉他曾經(jīng)發(fā)布過的所有動態(tài)。

這是個大工程，從陸平開始使用這個賬號到現(xiàn)在，他一共發(fā)布了近百條動態(tài)，有照片，有視頻，有隨手寫的心情隨筆……每一條動態(tài)裏，都有一個小小的他寄居其中，每按下一次刪除按鈕，仿佛百分之一的他也一并被刪除了。

粉絲們很快反應(yīng)過來，更多的私信涌進了他的后臺，問他為什么要刪除動態(tài)，陸平并沒有回覆，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的關(guān)心。

他說了太多的假話，已經(jīng)不知道要如何說真話了。

動態(tài)一條條被刪除，時間線一步步往回倒退。

帶招財去絕育的視頻刪除了；臺風(fēng)夜宿學(xué)校的動態(tài)刪除了；第一次來沈雨澤家做客時拍的照片刪除了；那句“原來羨慕與同情可以同時存在”刪除了；甚至連南極的美景也被刪除了……最終，陸平的手指停在了@fake-diamond發(fā)布的第一條動態(tài)。

那條動態(tài)沒有任何多余文字，只有一張照片——沈雨澤身穿騎士服，牽著一匹駿馬，神色淡漠地看向鏡頭。

隔著手機屏幕，陸平怔怔地望著照片中的人。

男孩的手指從沈雨澤的眼睛上撫過，他想要從那疏離的眼神裏，感受到一點溫度。

可他只能摸到冰冷的屏幕。

“對不起，”陸平蜷縮著身體，埋著頭，對著手機一遍又一遍地重覆著，“……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不知道他究竟說了多少遍，終于，他的手指按下了那個按鈕，刪除了@fake-diamond上第一條也是最后一條動態(tài)。

整個軟件頁面都變得空空蕩蕩的。陸平仿佛做了一場好長好長的夢，可他直到現(xiàn)在也分辨不清，這個夢究竟醒沒醒。

他全身脫力地坐在沙發(fā)裏，一時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么。

就在這時，書房裏突然傳來一陣噪音——有什么東西被摔在了地上。

陸平來不及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他的身體已經(jīng)提前站起身，快步走向書房，擔(dān)心沈雨澤出了什么事情。

當(dāng)他推開書房大門時，只見沈雨澤背對著他站在書房的落地窗前，腳下是被摔得四分五裂的手機。

陸平繞過地上的殘骸，快步走到沈雨澤面前，忙不迭地問：“發(fā)生什么事了……啊！”

陸平話音未落，沈雨澤已經(jīng)轉(zhuǎn)過了身，緊緊抱住了他，甚至把頭埋到了陸平的肩膀上。

沈雨澤比陸平高了足有半個頭，他突然把全身力氣交托在他身上，把陸平嚇了一跳。還好陸平很快反應(yīng)了過來，趕忙伸出雙臂，一手反摟住沈雨澤的肩膀，另一只手遲疑了幾秒，最終還是落在了沈雨澤的頭上。

“……你還好吧？”陸平輕聲問，“和你父親吵架了嗎？”

“吵架？”沈雨澤并沒有抬頭，悶悶的聲音從陸平的肩膀傳來，“他只是找個理由罵我罷了。”

陸平小心地問：“他為什么罵你？”

“呵。”沈雨澤冷笑，“他覺得，我不顧自己的安危、不顧沈家繼承人的身份，居然沖動地跳水救人，是一件很幼稚的事情。”

陸平楞住了：“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