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慕容吏。

我早已不記得自己有多少歲了，自從三百歲那年被送進月神殿，我就從沒徹底離開過這個地方。

本以為我會和其他神仙一樣，五百歲的時候就告別這靈坤界，可沒有想到，當我以為我馬上就要超脫的時候，命運之神送來了她，一個和我們外表相似但內心卻無比單純的人類女孩。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動心了，我開始懼怕死亡，開始珍惜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和她相處，可在陪了她七十年之后，我發現我早已過了該死亡的歲數，而我還活著，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還真的存在于這靈坤界，是否真的還活著，直到我做了一個關于命運之神的夢我才明白，原來，自己被封印了。我被命運之神永遠地禁錮在了月神殿裏，永遠守候著穿越到靈坤界的生物，永遠地等待他們。

至此，一撥又一撥的生物來了，死去了，又來了，我就這樣地等著，永遠地在這個怪圈中輪回，永遠都沒有終點。我絕望了，雖然我的肉體永遠都不會死，但我的心早已死了。我早已不再期盼明天，不再期盼下一個穿越來的生物……

可我遇見了素月。這個讓我死去的心覆活的女人。最令我震驚的是，素月和她長得一樣。我從素月的眼睛裏看到了我五百歲時愛上的那個女人，我再一次地愛上了素月，愛上了這個此后為我帶來多少痛苦和快樂的女人。

我以為她就是我五百歲時遇見的那個地球人，我以為素月就是她，雖然素月不記得我，但我仍然認為那就是她，我開始沈迷在自己的幻想裏，我認為素月和當年的她一樣也是一個單純的人。但我錯了，我發現素月根本就不是當年的她，素月的心機深重，連我這個活了不知道幾世的人都看不透。我傷心欲絕，在她嫁給靈王的那個晚上，我自毀面容。因為當年的她和素月都說過，喜歡我的面容。

我愛當年的她，也愛素月，當素月和她在我心裏是同一個人的時候。素月說她和我有了一個孩子，是峰，是被靈王折磨了那么多年之后又殺掉了的峰。峰被星君化了的那個晚上，仿佛整個月神殿的光都暗了，那個夜裏，我在月神殿的大門口見到了一株晶瑩翠綠的軟靈草，是素月送來的，我知道那軟靈草裏包含著的是我兒子的血液，我把那株草栽在了月神殿的后面，每次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都會坐在那株草的旁邊，和它說說自己的心事，說說對素月的愛，說說對這個從未謀面的兒子的思念。

后來，月神殿被燒了，那株軟靈草也在大火中化成了灰燼。我知道是素月干的，我也知道他這么做是為了折磨我，為了斷了我一切的念想。可我認了。

靈王要殺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痛苦終于就要結束了，終于可以不再在這靈坤界裏飽受折磨，不用再思念那個女人，不用再用數尸體來消磨時光。可星君居然放過了我，雖然我很懷疑如果他真的殺我的話，能不能殺死我，不過他還是放了我，我才知道原來他也是受了素月的囑托，他也早已背叛了靈王，只為了素月能幫他稱王。素月用幫別人稱王這一借口，不知道利用了多少人，可最后，還是她自己做了靈坤界的統帥，還是鷸蚌相爭，她自己漁翁得利。

現在，我又見到了命運之神，不是在夢裏，而是在現實中，我也得到了他的許可，可以自己走出這月神殿，可以不用再無止盡地活下去，可以去找素月，可以陪著她離開靈坤界，去向靈魂的終點。

所以，我走出了月神殿，來到了金靈大殿。看到了雖是為靈絮輔政卻早已以女王自居的素月。我的心又激動地跳了起來，像年輕時那樣激動雀躍的心又活了起來，我裝作冷靜地向她問安，她似乎也裝作冷靜地回應我，然后，我們在殿后擁抱，她怪我當年意氣用事地自毀面容，可她又說，不管我變成什么樣子，她這一生，還是只愛我一個人。

清冷的大殿之中，我仿佛聽到了靈王的魂魄在憤怒地吼叫，我是一個外來者，我永遠都不屬于素月的大殿，素月的寢宮，素月的床。

素月到死都是靈王的，我所愛的，只不過是一個夢，一個持續了幾千年的夢，從五百歲遇見她開始，我就一直沈浸在這個夢裏，我以為自己永遠都醒不過來，可遇見素月，我醒了。可我又不敢醒來，我欺騙自己不會醒來，可我卻已經醒來，容不得任何假裝。

素月開始告訴我，這些年她在靈王身邊偽裝得又多辛苦，不止是掩藏對我的愛和對靈王的厭惡，更要隱藏自己真實的內心。深宮爭斗，如果不是亦步亦趨如履薄冰，她也會像當年那個王后一樣，身首異處。她每時每刻都在思念我，可還是保不住我們的兒子，還是讓峰落入了靈王的魔爪，還是要陪靈王陪到死。

我笑了笑，我嘆了口氣，我搖了搖頭，我甩開了素月的手，我下了她的王椅，我走下大殿，不再回頭，因為我已經醒了，我不愿再欺騙自己去愛她，我愛的，根本就是個幻影，那個幻影，根本就不存在于這靈坤界，甚至都不存在于我自己的內心，命運之神選中了我，跟我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素月沒有叫我，更沒有沖過來攔住我回到月神殿的腳步，因為我知道，一旦我醒了，她，也就醒了。

我走出了金靈大殿，走出了玄武朝的城門，走回了屬于我的月神殿，沒有回頭。我已經不必再回頭了。命運之神說過，我可以陪著她一起死，但是，我不要再陪她了，我可以永遠地在月神殿裏生活下去，不知道是否等到天荒地老。我找到了我的所在，也明白了我生命的價值，我要感謝命運之神給我的封印，它封住的，不僅是我的靈魂，還有，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