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子箏這種古怪而微妙的心情一直持續到了晚上。

用完晚飯，幾人來到甲板上吹著海風閑聊談天。司徒慕性子幽默風趣，加上舌燦蓮花，盡挑一些稀奇古怪的趣事說，就連黃鶯都聽得捧腹大笑、津津有味，更別提養在深宮、根本沒有生活閱歷的小公主了。

壽兒簡直都快成了司徒慕的小迷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直盯著他，聽得十分專注，時不時甜甜地問上一句：“司徒哥哥，化緣是什么意思？”、“司徒哥哥，木魚是什么東西？”

小少女一聲聲的‘司徒哥哥’讓司徒慕聽得滿臉喜色，樂得都快找不著北了；而紀子箏的臉色卻越來越黑，幾乎要與天邊夜色融為一體。

紀子箏在旁邊幾人的笑談聲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晚飯時分發生的一幕。

當時，他領著壽兒坐上餐桌之后，發現壽兒直勾勾地盯著桌上的一盤清蒸鱸魚看，他會錯了意，以為壽兒是想要吃魚，剛想要夾給她吃的時候，筷子還沒伸出來，盤子就被司徒慕搶先一步端走了。

“那啥，這道菜上錯了，我重新拿回去廚房。你們先吃著，不用等我……”

司徒慕遞了個眼神給黃鶯，然后瞄了一眼壽兒，黃鶯立刻會意，忙笑著同壽兒打起哈哈，引開了壽兒的注意力。

看著司徒慕將那盤清蒸鱸魚端走，紀子箏才一下子反應過來。

原來，壽兒一直盯著那盤魚看，并不是想吃，而是想起了下午才釣起來的活生生的魚！

這樣子的小細節，反倒是司徒慕比他先注意到，紀子箏頓時如鯁在喉，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

不過半日，壽兒就跟大家相處得如此和睦融洽，紀子箏本應感到欣慰的，可是他在欣慰之余卻覺出了一絲苦味。

那一絲苦味在心里慢慢發酵，耳畔的歡聲笑語讓他漸漸變得焦躁，就連吹拂在臉上的清涼海風都不能減輕半分。

紀子箏見壽兒聽故事聽得正入神，于是一個人安靜地走開了。

在紀子箏溫謙的外表下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黃鶯等人都知道他不喜熱鬧，所以見他獨自走到一旁也并未在意。

壽兒很快就發現身邊少了一個人，她嚇了一跳，著急地四下一掃，然后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那抹熟悉身影。

天邊一輪海上明月，他背對著她站在船邊，煢煢而立。單單一個背影，仿佛溶化了世間所有艷色，點亮了這素色的人間。

壽兒看著那抹孤傲挺拔的背影，困惑地眨了兩下眼睛。

紀子箏站在船邊，感受著海風習習，那雙輕斂的眼眸中，倒映著海上的夜景，唯有點點星光，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子箏？”

聽見身后傳來一道軟軟糯糯的清甜嗓音，紀子箏的身子微微一震。

他回過頭來，如同靜夜星空般的桃花眼眸中不見了先前的冷漠，只映著眼前小少女清麗的臉龐。

“嗯？怎么了？”

他將壽兒拉到自己身前，用背為她擋住了冰涼的海風，兩手摟在她的腰側，眼中含著淺淺笑意，溫柔地問：“你怎么過來了？不是在聽黃鶯他們說故事嗎？”

壽兒仰著小臉看著他，一雙杏眸像是倒映著月光的湖泊，清澈分明，里面盛著顯而易見的困惑不解。

她輕聲問：“子箏，你在不高興嗎？”

紀子箏愣了一下，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夠好了，可一向遲鈍的小姑娘今天竟然如此敏銳。

“沒有啊?！彼⑽⒐雌鹱旖牵冻鰺o懈可擊的完美笑容，語聲溫柔如春風，“我好好的，怎么會不高興呢。”

“真的？”

“嗯，真的?！?

壽兒不說話了，她盯著紀子箏看了好一會兒，慢慢抿起唇角。

小少女板著小臉，似乎不太高興的樣子，忽然踮起腳尖，伸出柔若無骨的小手蒙上了他的臉。

“別笑。”

她的表情十分嚴肅認真，可是軟軟糯糯的嗓音聽起來就像是在撒嬌。

紀子箏沒有當回事兒，將她的手拿了下來，握在手里輕輕捏了捏，含笑問：“怎么了？是在跟我玩什么游戲嗎？”

壽兒氣鼓鼓地看著他，不高興地將手往回抽。

她拍了一下紀子箏的手背，搖了搖頭，說：“不喜歡，別笑?！?

紀子箏這回聽懂了。

原來，她是不喜歡他此刻臉上虛假的笑容。

紀子箏明顯怔了一下，臉上溫柔的笑容仿佛鏡中花水中月，漸漸消失不見。

紀子箏不語，沉默地看著身前纖弱美麗的少女，眼眸漆黑如夜，看不清神色。

壽兒也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看著他，一雙湖泊似的眼眸，恬靜得令人嘆息。

兩人對視良久，紀子箏深深吸了口氣，像是啞了許多年第一次開口說話的人，嗓音帶著幾分不自在的低啞。

他定定地看著壽兒，說：“不喜歡我？那你喜歡誰？”

“你的司徒哥哥？”

話一出口，一整晚積壓在心口的郁氣好似找到了抒發的口子，叫囂著幾欲噴薄而出。明明理智清楚應該閉嘴，可是卻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尤其是壽兒一言不發的態度，仿佛默認了他的話，紀子箏眸光一沉，最后一絲理智也沒了。

“既然不喜歡我，那你去找他呀。反正他對你更好，會給你糖吃，會哄人開心，我看我不在的時候你不是也玩得很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