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元君點菜的時候，并沒有詢問一一。一一轉(zhuǎn)過頭去看著水池，好像聽見蟲鳴的聲音，很快又笑了，一定是自己的幻覺，又不是夏天，哪裏來的蟲鳴？大概看到水池就會聯(lián)想到蟲鳴，如同看見楊梅就流口水是一樣的道理。

等菜上的時候，鄭元君問一一：“最近怎么樣，我們有些時間沒見了呢。學習還好吧？”見一一點頭，又道：“哦，你實習的事情，我都跟電臺的趙臺長打好招呼了。下周一，你過去，直接找臺長。他安排你在你媽媽原來那檔節(jié)目裏，給現(xiàn)在的播音員當助理。將來，如果你喜歡，也可以去電臺上班。當然如果你不喜歡，那就另當別論。”

朱一一干笑了一聲，心裏想，有錢果然是好。電臺上班，現(xiàn)在多少人夢寐不得的工作，她朱一一想去就可以去，不喜歡就不要去。一個孤兒，竟然還有這樣的福利。她甚至不知道，該感謝姨夫，還是感謝他的錢。

服務員送來一壺茶，鄭元君說：“這是水果茶，我特意為你點的，味道還不錯，酸酸甜甜的。照你們年輕人的話，就是初戀的滋味。”一一咧嘴笑起來，鄭元君說：“對嘛，就該多笑笑，其實生活多美好。不要總想著不高興的事情。”

一一輕輕搖頭：“我沒有總想不高興的事，如果那樣，真不要活了，現(xiàn)在哪裏有高興的事。”她小心地往小小玻璃杯裏倒茶，將倒?jié)M的茶遞給鄭元君。他接過去，看著她，說道：“怎么你現(xiàn)在這么悲觀，認為沒有高興的事了？姨夫覺得過去你并不是這個樣子的呀。我知道，事情雖然過去這么多年了，你還是不能忘記爸媽的車禍。可是一一，逝者已逝，你要活得好，他們才會安心。”一一并沒有說話，專心品著手裏的水果茶，答非所問：“姨夫，真的好喝呢，回去我自己也泡一壺。”

“一一，姨夫今天找你來，是想跟你說，如果你不喜歡馬上參加工作。也可以繼續(xù)讀書。讀研究生，隨你自己的意，你自己說了算。或者你想留學的話，也沒有問題。你爸媽不在了，我跟你姨媽就跟你自己的爸媽一樣，跟我們別客氣，不要總把我們當成外人，心裏有什么想法，一定要跟我說。”

一一不動聲色，看著端上來的一盤飯，擺成花型的糯米飯，上面鋪滿了厚厚一層肉松。她莞爾笑起來：“看著很好吃呢。我剛才還說不餓，一看見就覺得又餓了。姨夫，我可要開動了。”

鄭元君看著她吃飯的樣子，不由就笑起來：“你吃飯狼吞虎咽的樣子，跟你媽真是有點像。”

“可不，要不怎么說是我媽媽的女兒呢。”一一很心無雜念的樣子，一心一意吃著。鄭元君忽然就說了一句：“你表姐要是像你這樣就好了。”話剛落，他大概就意識到自己講這句話不合時宜，最起碼在一一面前講這句話不合時宜。

一一有些不以為然：“表姐比我要優(yōu)秀多了，要不怎么可能叫曾經(jīng)信誓旦旦的男人拋下誓言呢。”鄭元君很是尷尬，呵呵笑了兩聲，像是給自己解圍：“這件事情，是姨夫當初處理不好。”

一一點點頭，像是深思熟慮，道：“對，確實是姨夫沒有處理好。姨夫應該在姐夫娶姐姐的那一年就把我送到國外去留學，當然讓我嫁到國外去最好。這樣呢，姐姐就沒有后顧之憂了。”

“一一，你曲解了姨夫的意思。”

“姨夫，我太飽了，完全吃不下了。后面那些菜，你慢慢吃掉好不好？或者，你找?guī)讉€朋友過來陪你吃，我真的要先走了，跟人約好了打網(wǎng)球呢。”她匆匆站起來，完全不顧?quán)嵲等坏谋砬椋刂鴦偛胚M來的綠蔭小道出去。花香依舊，綠葉成團。但她已經(jīng)完全沒了先前的心情。

她站在會所門口，拿不準要不要給時豈陌打電話，倒是發(fā)了好一會兒楞。這時候就聽到一聲喇叭的叫聲。她一看，時豈陌的黑色凱迪拉克靜靜停在那兒，他正探出頭來看著她。她想了想，還是過去。

他探究的眼神一直跟著她。她系安全帶的時候，他忽然就問：“眼睛紅紅的，是不是又哭了？我就怕你這樣，所以想了想，又重新折回來，干脆在這兒等你。”

“沒有，想回家睡覺。你先送我回家吧。”

他“嗯”了一聲，緩緩發(fā)動了車子。

回到家，一一果然脫了衣服躺到床上要睡覺。時豈陌在旁邊看著她，嘀咕道：“這樣的好天氣，你用來睡覺，想不說你暴殄天物還真難。”

“怎么你不去打網(wǎng)球了？”

“不去了，陪你睡覺。”

“我用不著你陪，你讓我安靜一會兒。”

誰知時豈陌果然脫了衣服，跟著上床。他抱著她的時候，她忽然微微一顫，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他。他問她：“怎么了？”她笑起來：“我姨夫可真大方，問我要不要去留學。”

“你答應了？”他緊問。她忽然就不說話，閉上眼睛，很久，他以為她睡著了。誰知她卻突然說道：“說真的，我有點想，能離開這兒也好，離開這兒的一切，離開你，重新開始。運氣好的話，遇上一個愛我的人，嫁了，生個孩子，平靜過完下輩子。”

“怎么不說是你愛的人？”他問她。她驀地就睜開眼睛看著他，倒把他給嚇了一跳。她仔細看著他，終于坦白說道：“我愛的人？呵呵，哥哥你知道，我這輩子都不會愛人了，都不會了，我已經(jīng)愛不動了。找個人來好好愛我就好了，我不要付出了，只要收獲，只要收獲------”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徹底沒聲音了。

房間裏很靜。他嘆了一口氣，從后面更緊的抱住她。說道：“好吧，如果你愿意。我跟你一起去，我愛你好不好？只有我們兩個人，沒有其他人。”

“哥哥你別再這樣殘忍的對我了好嗎？你說的這些話，會讓我覺得還有希望。我怕再一次墜入你給我的無邊黑暗裏去。那樣我就不能再活了，哪怕茍延殘喘，也不行了。”她窸窸窣窣的吸著鼻子，忽然又笑起來，又哭又笑道：“姐夫，你別逗我了，姨夫可是希望我離開這兒，希望我從他的女婿身邊離開。你要是真跟著一起去，那他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我估計他會活活氣死。而且姐夫你怎么可能丟下這裏的榮華富貴？所以不要給我希望了，不要給我希望了。”

“其實世上，你比榮華富貴更重要。”

“可是已經(jīng)太晚了，都太晚了。我再也不相信你的話了，再也不相信了。”她低低說著話，眼睛又閉上了，像是累到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