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墨般的夜色沉沉地壓下來。

這么晚了，她能帶著孩子去哪兒？

修長的手指骨節泛白，緊緊地攥著，后視鏡里倒映出一張蒼白的俊臉，南宮擎軒深邃的目光里有著旖旎的閃爍，凝視著高速路下面廣袤無垠的海灘和城市，突然覺得那么無望。

那么那么無望。

人在年輕的時候如何才能察覺自己做錯了那么多的事？還是只能等到有人將這傷口鮮血淋漓地撕開，他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他從來都知道小影是自己的孩子。

——他也該知道的，她喻千雪那么倔強的一個人，怎么可能允許自己的孩子被人就此毀掉。

南宮擎軒閉上眼，想起五年前的那一天，天色都是灰白的。他想象著她在被推上手術臺的最后一刻是怎樣決絕，冰冷的泛著銀光的手術鉗插進她雪白的嫩肉里，鮮血流淌，她跪下來乞求自己孩子的最后一絲生還的希望……

南宮擎軒陡然握住方向盤，緊緊握著，暴起的青筋都在顫抖。

告訴我你在哪兒……

千雪……是我做錯了……告訴我你在哪……

海浪層層疊疊涌來。

風席卷著喻千雪的長發，夜色迷醉，她拉緊了掌心里冰涼的小手，眼里帶著未褪去的淚痕蹲下身去看他。小影一張小臉清透動人，沒有任何的情緒。

“小影，對不起……有些事媽咪一直都沒有告訴你，媽咪不想讓你知道那些，那不是什么好事……”喻千雪輕聲解釋著，握緊他的小手，生怕他承受不了。

“媽咪，”小影歪過頭看著她，“爹地為什么不想要我？”

喻千雪鼻頭一陣強烈的酸澀，淚光顫抖，陡然語塞。

“小影都還沒有生下來，爹地都不知道小影是男是女，是不是很乖，是不是健康活潑可愛，爹地為什么不要？”小影固執地問著，一定要問出個答案來。

喻千雪渾身顫抖，緊緊抱住這個小身影，心如刀絞。

小影被抱得有些呼吸不過來，小臉慢慢漲紅，所有壓抑在心里的情緒也爆發了出來，清亮的眸子里有著滔天的恨意，從來都沒有哭過的眼眶也變紅了。

“媽咪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小影是爹地不要的孩子？小影一直覺得是有爹地的，哪怕是跟外公外婆一樣死掉了不在了，也比現在好！媽咪是騙子……媽咪為什么一直要騙小影！”小影掙脫開她的懷抱，眼眶紅紅的醞釀著眼淚，手指指著她劇烈顫抖，胸腔也劇烈起伏著。

“小影……”喻千雪的眼淚也掉下來，伸手想去拉他。

“你們到底是怎么樣的爸爸媽媽！不想要我為什么要生下我！”小影退后一步朝她嘶喊著，眼淚滾落下來，稚嫩的小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小影，是媽咪對不起你，小影……你不要跑！”喻千雪猛然心急喊了一聲，朝著小影突然轉身跑掉的身影追去。

海風呼呼吹著，小影用盡全力奔跑著，鞋子淌進了海水里面踉蹌著，卻依舊飛速奔跑著。

喻千雪的心宛若撕裂般疼痛，喊著他的名字幾步就追上他，將他扯回來抱在自己懷里，遠處的海浪鋪天蓋地地席卷過來，她不管，只是死死將孩子抱在自己懷里。

小影緊緊趴在媽咪肩頭，大哭出聲。

這孩子從小都很少哭過，哪怕是在醫院里病得生命垂危的時候也只是拉著喻千雪的手不放，一滴眼淚都不掉，可是現在他是真的像個孩子一樣抱著媽咪在嚎啕大哭，把心里的委屈統統都哭出來。

喻千雪跟著孩子一起哭，泣不成聲，海浪淹沒了他們的哭聲，卻淹沒不了他們的心痛。

……

許久之后小影才停止了哭泣，肩膀一抽一抽的，眼睛卻已經是清透明亮的。

“媽咪你不要哭了，小影不該怪媽咪的。”小小的孩子用手去擦媽咪的臉蛋，聲音啞啞地說道。

喻千雪將他抱起，坐到一邊的座椅上，幫他把濕透的鞋子和襪子脫下來放到一邊，緊緊地抱住他?！靶∮肮?，是媽咪沒用，沒有保護好你?！?

小影微微怔了怔，突然光著腳站到了座椅上，雙臂圈住了媽咪的脖子。

“媽咪，從今天開始小影保護你！”小影朗聲宣告著，眼里閃爍著明亮的光芒，“小影總算知道爹地當初是怎么欺負媽咪的了，那個老爺爺一家人統統都是壞蛋，罪不可恕的壞蛋！他們欺負媽咪的每件事小影都記住了，小影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給媽咪道歉！”

喻千雪微微訝異，拉住他的小手，暖在掌心。

她輕輕搖搖頭道：“小影，這些事不該你替媽咪操心，你還是孩子，好好讀書就好了，媽咪當年的確是受過委屈，可是現在跟他們并不想有半點關系，和有品德的人交往，自己的修養也會提高，你還是小孩子，心里不要有恨，媽咪只希望你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知道嗎？”

小影嘟著嘴想了想，搖搖頭。

“媽咪，你想的太少了，如果真的能跟他們沒有關系，那爹地——不，是那個混蛋叔叔為什么一直都糾纏著媽咪？還有那天跟程瀾依的媽咪吵架，她嘴真臭，一直罵人，小影討厭她，討厭死她了！媽咪，她不給我碰到還好，如果碰到了我一定要她后悔跟我媽咪作對！”

“還有那個老爺爺！”小影抬頭朝著天空望了望，蹙眉道，“不、擇、手、段！媽咪你當初離開他們真的太對了，這樣的公公好可怕！這樣的老公不要也罷！”

盡管心情是酸楚的，喻千雪還是被小影稚嫩的話惹得笑了。

“小影，真的很抱歉，媽咪活了二十幾年，第一個覺得對不起的是你小姨，媽咪讓她整整失明了三年，浪費了三年的光陰，第二個對不起的就是你，媽咪沒有給你一個好的父親和完整的家庭，你能原諒媽咪嗎？”

小影想了想：“那媽咪就補償小影吧！去相親，找一個全天下最好的男人，比裴叔叔要好，比混蛋爹地要好，比小影也要好！氣死那幫欺負媽咪的混蛋！”

“額……”喻千雪語塞了一下，清眸里閃過一絲驚訝和疑慮……相親？這個問題她好像從來都沒想過，但是現在看來，真的不能讓小影一輩子都沒有父親把？

相親。這應該是她窮途末路想到的辦法了。

誰會娶一個未婚先孕，而且有一個五歲大兒子的女人呢？

“媽咪，”小影捧過她的臉，正色道，“你不要擔心自己沒人要，我媽咪是全天下最好的媽咪，因為你愛我所以拼死也要保住我，因為你愛我小姨所以當時哪怕受壞人欺負也要讓她出國去看病，媽咪你應該有人疼的，應該有全天下最好的那個男人疼你！”

冰冷的深夜，喻千雪的心一點點就這樣暖起來，溫暖如春。

“小影……”喻千雪抱住他，注意到他光溜溜的小腳，抱起他到自己身上，“來踩到媽咪身上，不然會冷?！?

“恩?！毙∮肮怨缘仳榭s在媽咪懷里面，仰頭看著星星月亮，努力不再想那些不好的事。

“小影，你的愿望是什么？”喻千雪突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