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鳥

時安泰聽出了這個聲音的主人，他從黑暗中朝朝那團亮光走了過去。夜色和濃霧被燭光驅散，顯露出提著燈籠的纖細女子。時安泰上前柔聲說道：“更深露重，你出來怎么也不多穿兩件衣裳。”

“我在府裏左等右等，可你還是不回來。這一天我心裏總是不安定，就想著出來接你。是我自己忘記加衣裳就出來了，你不要生氣。”香云說完拉了拉時安泰的衣角，說道：“走吧。”

時安泰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脫下來給香云披上，原本就身材瘦削的香云裹上這寬大的披風，倒有些體不勝衣的感覺。時安泰接過燈籠將香云摟在懷裏，感覺到懷中的人比之前更加的瘦弱了，有些擔心的說道：“比起之前好像又瘦了些，是府裏廚子做的飯菜不和你的口味嗎？”

“廚子做的飯菜很好，只是我最近有些受涼，不太吃得下東西。”香云靠在他懷裏，跟他一起慢慢往王府走。

時安泰將燈籠舉高一點，瞧了瞧香云的臉，說道“這些天瞧著你的氣色，總是不太好，明日我讓他們請個太醫回來給你看看。”

守在王府門口值班的幾個人，見王爺回來趕緊叫開側門，幾個小廝提著大燈籠趕上前來，走在他們前面照亮路面，引著他們走回院子。比起阮雨棠，時安泰在王府的權力就要大得多了。他讓侍衛把守在院子四周，只有自己在府中的時候，才定時讓侍從進來，當著自己的面收拾打掃院子。香云將脫下來的披風放在一邊，看著在鋪床的時安泰說道：“王爺這段時間一直都住在宮裏，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也不曾在府裏歇息幾天，就開始忙著天天出門。我原本在府裏就沒有相熟的人，王爺您不在的時候還不準那些人進院子。他們每天只把飯食等物放在院子門前，傍晚時分再來把碗筷拿走，取東西的人也不和我多說話。我一個人呆在這空蕩蕩的院子裏，連個說話聊天的人都沒有。只能一個人去亭子裏坐坐，深秋水涼，想必是因為這個原故，我最近的才總覺得身體有些不適懶于飯食，并不是他們照料得不好，王爺你不要怪罪他們。”

時安泰走過來將披風放在衣架上整理好，聽見她這么說，不由得輕笑起來：“原來你的病不是他們照顧不周，全是因為我最近不能回來陪著你。”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香云原本只是怕時安泰責怪照顧自己的人，如今聽他這么說，怕他誤會自己生他的氣。

時安泰卻只是笑著走過來將她抱起，在她的臉上親了一下，溫柔的說道：“最近外面不太平，所以才叮囑你不要出門。不過我的事情都已經忙完了，最近都可以留下來陪你。等過段時間，我帶你離開這裏，去一個很遙遠的地方。在那裏你可以隨時出門散步，就算一個人待在家，也有很多可以打發時間的方法，不會煩悶的。”

因為阮雨棠當時的信口開河，時安泰對自己能帶著香云一起回到現代這件事充滿了信心。他已經忍不住開始幻想，自己帶著香云回到現代之后的生活。身份地位這些現在困擾他們的事情，只要回到現代，自然而然的就消失了。他可以帶香云吃從來沒有嘗試過的美食，帶她去看高樓大廈，飛在云端俯瞰大地。就算是現在，乘坐飛機也不是常見的出行方式，更別提二十年前了。所以時安泰并沒有真正坐過飛機，不過他的大學同學中還是有人乘坐過飛機的，他們曾詳細的跟時安泰描述過坐飛機的感受，和通過飛機機窗看到的新奇景色。

躺在一旁的香云見時安泰不知在想些什么，滿臉都是笑意，忍不住問道：“王爺最近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嗎？”

時安泰躺在床上，開心的說道：“香云，不管我去哪裏，你都愿意跟我一起，對嗎？”

香云側身看著時安泰，不懂他為什么突然這么問。不過香云還是嗯了一聲。也許是覺得這樣的回覆還不足以表明自己的決心，她又補充了一句：“只要王爺愿意帶我一起，王爺去哪裏我自然要跟到哪裏的。”

“那要是我去天上，你也跟我一起去嗎？”時安泰也轉身看著香云，見她露出疑惑的表情，自己先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假裝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才接著說道：“我之前聽幾個海外來的商人說過，海外很遠的一個國家，有人用鐵造出了鳥兒，人可以坐在鐵鳥的內部飛上天。你愿意跟我一起去遙遠的海外嗎？那裏不僅有可以飛上天的鐵鳥，還有無數你沒有見過的東西。”

“鐵那么重，就算做成鳥兒的樣子，也不可能飛上天的。想必是那個商人為了讓王爺買他的東西，故意編造出這樣的話來哄騙王爺。”香云并不相信有什么能飛上天的鐵鳥，只當是商人編造出來好賣東西的噱頭而已。

時安泰卻只是一笑，接著說道：“那個海外的商人還說，在茫茫大海的另一邊，有一種能千裏傳音的小盒子，只要記住對方盒子的編號，不管兩個人隔著千裏還是萬裏，都可以通話聊天。對了，那裏的人會住在高大的樓房裏，那些樓房基本都是七層，最高的甚至有好幾十層。”

時安泰說完，開始思考自己應該說些什么，現代有太多香云未曾見過的東西，他在想著該怎么解釋才好讓香云理解自己想要說明的東西，他有太多的東西想要跟香云分享，他覺得現代有太多的東西可以吸引香云，可以讓香云期待跟他一起回到現代的生活。可是香云接下來開口說出來的話，卻讓時安泰沈默了。

香云努力想了想，還是想不出十幾層的房子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大概是和無塵寺的寶塔一樣吧，對了，寺裏的寶塔大多就是七層，可是那樣的塔，裏面怎么能夠住人呢。可是她既不關心能飛上天的鐵鳥，也不關心能時刻聊天的小盒子。香云想起那年冬天，父親為了給娘親治病，把秋收的糧食賣掉了一大半。到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只能圍坐在一起啃紅薯喝雜糧粥。隔壁家的飯菜真香啊，尤其是白米飯的香氣，一直縈繞在她的后來的夢境裏。

所以香云想了想，問道：“海外的那個地方，有這么多好東西，那么那裏的人頓頓都能吃上白米飯嗎？”

時安泰楞了一下，他的父母都是工人，收入穩定。跟他一起長大的小伙伴的父母，也基本都是他父母的工友，大家雖然都不是什么富貴人家，但頓頓都是能夠吃上白米飯的。可是跟他一個宿舍的室友，曾提起過自己的老家，那是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家家戶戶一年到頭都在田地裏忙活著，可是貧瘠的土地卻長不出多少莊稼，家裏的糧食是需要省著吃的。家裏除了要干體力活的成年人能夠吃上干飯，孩子們大多只能喝白粥。所以時安泰不能夠確定，自己生活的地方，是不是人人頓頓都能吃得上白米飯。

不過那個室友也說過，因為種地很難養活全家人，所以村子有去大城市打工的年輕人，每年過年回村子時都會帶回來不少的錢，雖然不種田種地，外出打工人家卻比村子裏種田最多的那戶人家吃得都好。外出打工的人和村子裏的孩子們形容氣=起大城市，那是一個沒有田地，卻人人都能吃飽飯的地方。所以室友才會拼命學習，就是為了考上大學，離開老家來大城市看看，看看為什么大城市裏的人不種田種地，卻都能夠吃飽。時安泰想雖然現在還有吃不飽飯的人，但是他相信以后肯定每個人頓頓都能吃上白米飯。所以他開口說道：“絕大部分的人都能吃上，那些吃不上的人，也會有人幫助他們的。”

香云終于露出憧憬的神色，可是她臉上的笑容很快又黯淡下來，她喃喃的念叨著：“要是真有這樣的地方，就好了。”

時安泰又朝她的方向又挪動了一點，笑著說道：“那你愿意跟我去嗎？”

香云點了點頭，時安泰伸手將她摟進懷裏，低頭親吻了一下她額角的碎發，接著小聲念叨著：“那個人還說，那裏不僅有能飛上天的鐵鳥，還有速度很快，能跑很久的鐵馬，人坐在上面，可以去到很遠的地方。我想帶著你去看很多沒有見過的景色，去吃很多沒有吃過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東西……”時安泰的聲音越來越小，很快就睡著了。香云稍微動了身體，換了一個更舒服一點的姿勢靠在他的胳膊上。她就這么看著睡著的時安泰，突然燭火閃了一下，很快就熄滅了，想必是蠟燭已經燃盡了。不知道是因為濃霧，還是因為今天晚上沒有星光，夜色黑到伸手不見五指，黑到就算香云能感受到時安泰呼吸時拂過自己耳邊的微熱氣息，睜大眼睛卻還是看不見時安泰的臉。

今天晚上真黑啊，黑到阮雨棠把屋子裏的燈臺全部點亮，依舊覺得燭火照不到的地方，有什么東西正躲在濃厚的黑色裏，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