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夜裏，進藤光一如既往睡得很熟。

而塔矢亮準備出門的時候，就看到這樣一幅場景：小巡查半側著身子，微微蜷縮著手腳，咬著被子的一角睡得香甜。他停下了腳步，用一秒鐘時間思考接下去的選擇對未來造成的各種影響，但是程序告訴塔矢亮先生，由于進藤光先生的磁場干擾，分析程序不能完全進行，未來情況無法100%確定。

塔矢亮用手輕輕地捏了一下進藤光的鼻子，滑膩的手感讓他如觸電般瞬間把手插回了風衣口袋。然后鎮定地看著小巡查像只小貓似地伸出一只手在鼻子上方揮了下，轉個身，喉嚨裏發出睡眠被打攪時表示憤怒的含糊的咕嚕聲。

黑暗的房間裏，可以看到窗外路燈在窗簾上映出的光暈。站在進藤光的床前彎下腰，塔矢亮也是在進藤光突然地睜開眼睛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只是單純地看著一個人——在長達一分零二十五秒的時間裏。甚至沒有註意到這個人即將醒來時眼球的滾動和睫毛的震顫。大腦在黑暗中放緩了它驕傲的工作速度，在對上進藤光目光的那一刻，甚至沒有用腎上腺激素來調動自己的警覺。

塔矢亮沒有避開，只是坦然地對上了進藤光還沒有形成焦點的目光。

“操！”進藤光無奈地放下了反射性捂住眼睛的右手，勉強地瞇著眼看向了已經坐到自己床沿的塔矢亮，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我說大偵探先生，你下次進來的時候，能不能記得敲門？”

塔矢亮沒有作聲，進藤光順從地心引力倒回了靠枕上瞥了一眼黑暗中模糊的人影，倒也沒有深究。

單手揉著有些酸澀的眉心，連進藤光自己也說不清楚，大半夜被塔矢亮打斷了好夢，自己竟然沒有半點郁憤，內心深處甚至隱約有一點期待與興奮。眼睛仍舊沒有適應黑暗，眼前盡是一片混同著黑暗與某些難以用言語描述的抽象畫面，有些無奈地準備伸出另一只手揉揉酸脹的太陽穴，但是整個身子卻好像在一瞬間僵硬成了木頭，動彈不得——只能感受著那雙帶著塔矢亮溫度的手，輕柔地在自己的太陽穴打著圈。進藤光張了張嘴，卻突然間無話可說，只能楞楞地回味著那個帶著危險與神秘的詞語在自己的唇舌間化作一片無聲的干澀。

——兩者皆有。

進藤光想了好一陣，最終還是沈默地低著頭。甚至連塔矢亮什么時候放開了自己他也記不太清了，或許是累了吧，他這樣告訴自己。然后鎮定地揚起頭，直到他看清了那雙在夜裏微微泛光的眸子。他猛地坐起身，一口氣穿好了衣服褲子，才敢轉身看向了坐在床沿的塔矢亮：“說吧，這是準備去哪？”

塔矢亮在黑暗裏沈默了有那么半分鐘，他看著進藤光。有那么一陣子進藤光甚至覺得塔矢亮在黑暗裏都能毫無障礙地把自己的腦袋瓜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看得一清二楚，然后拿這些東西在下一秒盡情地諷刺自己。

但事實卻是——塔矢亮只是沈默了半分鐘，單純的。然后用一種嚴肅而冷靜的語氣淡淡說了一句：“自然是去解開你心裏最后的謎題。”

“你確定是現在？”進藤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塔矢亮，但是心底卻因為塔矢亮的認真態度而不由地開始相信。

“你信任我。”而我也答應過你，塔矢亮在心裏補了一句。又看了一眼楞住了的進藤光，轉身走到了門口，揮了揮鑰匙，“剛才叫你起床已經耽擱了六分鐘三十七秒，所以我們得趕快了，到門口等我。”

“你都知道……”進藤光苦笑了一下，把頭發向后一捋，下一秒就飛快地沖著門口跑去。等到他跑到門口的時候，塔矢亮拋給他一個硬物，等進藤光拿到手才發現竟然是個頭盔。線性流暢的摩托車在塔矢亮的發動下很快發出了低低的轟鳴聲和熟悉的汽油味。

恍惚中他似乎聽到塔矢亮說了一句：“抓緊了！”但還不等進藤光思考，他就被塔矢亮一把拉上了摩托車的后座，在車子飛速地前進中，他才手忙腳亂帶好了頭盔，有了空余的時間註意周圍的景象。

大馬路的景象在車速快的時候總是千篇一律，尤其是在風大得讓進藤光甚至睜不開眼，只能拽著塔矢亮風衣外套的后襟，沖他吼了半句：“我們這是……？”剩下的半句，大概被進藤光就著風又咽回了喉嚨。

車速一直很快，直到塔矢亮從大馬路轉進了一條進藤光從來沒去過的小路速度才稍微降下來一點。不過也就只是一點，進藤光感覺自己抓著塔矢亮衣服的手已經因為緊張和興奮而有點發潮。他抿了抿嘴唇，理智地決定在到達目的地之前不要再說話，而正當他這么決定的時候，車陡然在條狹長的小弄堂的拐角處停了下來。被慣性帶得整個人貼到了塔矢亮背上的進藤光楞了一下，才利索地跳下車，丟了個眼色給隨即下車的塔矢亮。

塔矢亮會意地沖進藤光點點頭，走進了小巷，看到進藤光放輕了手腳跟了上來，才轉過頭加快了腳步。小巷的周圍的民居已經劃入了整改范圍，所以原本的居民都已經搬得差不多了。漆黑的小巷裏悄無聲息，進藤光尖著耳朵只能勉強聽到前面塔矢亮的的一點腳步聲。

在小巷裏走了大概有一分鐘，塔矢亮才停了下來，朝著巷口不遠處的路口掃了一眼，才回過頭，正撞上一個溫熱的軀體。

“嘶……”進藤光聲音極低地抽了口氣，捂著自己的額頭一同亂揉，在黑暗裏猛地瞪了一眼塔矢亮的方向：“餵，你的下巴……”進藤光恨恨地說到一半，猛地又把聲音放輕了些，幾乎是耳語似地聲音怎么聽怎么帶著幾分委屈，“怎么這么硬啊……”不過看到塔矢亮凝重的神色，進藤光還是喃喃閉上了嘴。

一片漆黑的環境裏，沒有任何的參照物。進藤光拎著心，盯著不遠的巷口，沒有絲毫的害怕，只有一種說不清到道不明的感覺在心裏來回盤桓宣告著它的存在。進藤光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微微側仰起頭看了一眼一直一動不動站在那裏的塔矢亮，只覺得心裏一陣發沈。

進藤光低下頭，手腕卻驀地被人抓住，溫暖的手掌順著自己的手腕游走過去，轉而包裹住了自己還在微微發顫的手。進藤光又氣又惱地瞪了在黑暗裏干瞪了塔矢亮一眼，塔矢亮似乎笑了，但仍紋絲不動地靠墻站著，就好像周圍那些原本就生在地上的電線桿似的。進藤光原本想嘲諷他幾句，苦于摸不清現在的情況還是作罷。然后他就感到原本周圍冰冷的空氣突然間變得熾熱，塔矢亮幾乎貼著他的臉，用極低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你在擔心什么。”

擔心什么？進藤光怔了怔，卻發現之前壓在自己心頭的東西早被剛才那突然的驚嚇甩得無影無蹤。而塔矢亮似乎在等進藤光的回答，指尖在自己的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拍著，似乎進藤光思考的時間過于久了，塔矢亮順勢向進藤光靠了靠，直接把下巴擱在了進藤光的肩膀上。

感覺到小巡查渾身一僵，塔矢亮狹長的眼微微瞇了瞇。進藤光面對這種突然情況，只聽見腦袋轟得響了一下，然后就紅著臉再也說不出其他的。等到他可憐的腦袋和心臟接受了眼前幾乎不可思議的情景之后，他咽了一口唾沫，才用干巴巴的聲音來了一句：“不知道……總不會是我自己……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