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與下水道

盛賦在九月的最后一天，破天荒下了個早班。自從跳槽到現在的公司后她就一直在加班，而這也是整個行業的常態。作為一名北漂的文娛行業從業者，當初的新鮮和激情褪去后，如今她只剩對繁重工作的疲憊，和對未來的焦慮迷茫。

明天就是國慶節了，手頭的項目正好結束，hr通知大家今天下午四點就可以下班，于是整個下午盛賦和其他同事一樣心不在焉，辦公室裏氤氳著一種想要沖破藩籬的浮躁氣氛。盛賦漫不經心地在轉椅上來回搖擺，把簽字筆按得嘎達嘎達響，心裏想著接下來終于可以安安穩穩地睡幾個好覺了。對她這個996的打工人來說，假期能去哪裏玩倒是其次，能吃幾頓好飯、睡幾個飽覺，徹底放松一下身心才是首等大事。不過旋即她又想到，最近小區裏的流浪貓一到晚上就鬧得特別兇，不僅有高亢兇狠的叫聲，甚至還有打斗聲，即使她睡眠質量不錯，也經常被吵醒。

“希望今晚的貓貓們安靜一點”，此刻盛賦正一身輕松地走在朝陽路上，大口呼吸著下午四點鐘的自由空氣，臉上不自覺地掛著笑意。她一邊走一邊想著回家后煮點雞胸肉送給樓下的流浪貓們——完全不知道，自己今天註定要因為貓而不得消停了。

在家和公司之間的路上，有一個大型便民菜市場，裏面的果蔬又新鮮又便宜，盛賦經過的時候心血來潮買了半個西瓜。西瓜是盛賦最喜歡的水果之一，不過天氣即將轉冷，西瓜就要大漲價了，對她而言冬天吃西瓜可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半個麒麟西瓜足有八斤多重，盛賦艱難地提著，感覺胳膊隨時都會被墜到脫臼，氣喘吁吁地想著這簡直接近一只毛毛蟲的重量了。毛毛蟲是她養的橘貓，這個小胖子的嘴挑得很，這也不吃那也不吃，卻還是毫不意外地長成了如今的體格。

盛賦打算著“回家以后再誘惑一下毛毛蟲”，她聽說貓咪適當吃一點水果有益健康，偏偏自家的貓對水果一點興趣都沒有。實際上，作為一只以特能吃聞名貓界的橘貓，毛毛蟲除了特定品牌的貓糧貓條貓罐頭以外，其余食物一概不碰，就連水煮的新鮮大蝦擺到面前，她也是一副興意闌珊的模樣。盛賦不止一次懷疑毛毛蟲是一只假貓，這個想法在她看到毛毛蟲對貓薄荷都不感興趣的時候，更加堅定了幾分。

“喵~”

盛賦的思緒被一聲貓叫打斷，她一驚，下意識以為毛毛蟲從家裏跑出來了。不過這驚嚇轉瞬即逝。就是因為毛毛蟲最近總想著趁她開門的時候溜出去，所以她也提高了萬分警惕，每天檢查一遍門窗是否關緊，就算毛毛蟲是神仙也跑不出來。

盛賦繼續往前走，但是貓叫聲再次傳來。這一次的叫聲更尖厲迫切，仿佛在向她求救，讓她不由得擔心起來，但是路上車水馬龍，并沒有貓的影子。

再往前走三五米就是一條和朝陽路垂直的小道，盛賦加快腳步拐進去，但小路上一個活物都沒有，只有在一叢幾乎垂到地面的樹枝下面，是一個被打開的下水井，井口放著兩個警示錐。

“難道是在這裏？”盛賦想了想，謹慎地往前挪了兩步，探頭望向井內，果然見有一只雪白的獅子貓正牢牢地攀住下水井井壁上的鐵梯。見盛賦來了，它睜大一藍一綠的雙眼十分委屈地叫著，一聲又一聲，仿佛在訴說自己的悲慘，等待盛賦這位天降神女的營救。

盛賦哪受得了此情此景，情緒一下子就上頭了——不過要如何營救，她卻有點猶豫。找救援隊的專業人士來營救自然比較穩妥，但是她不確定小貓能不能支撐到人來。自己上手似乎也可以，因為小貓離井口很近，看它的情緒也比較穩定，如果自己有什么動作的話小貓應該不會驚慌失措掉下去。

盛賦輕輕將西瓜放在地上，左手挖出瓜心最甜的一塊小心翼翼地遞到小貓面前，嘴裏發出“喵喵”的聲音企圖和小貓溝通，另一只手則把自己的帆布包打開伸下井去，希望小貓能明白她的意思，自己跳進包裏。

小貓果然聰明，她幾乎立刻就明白了盛賦的意思，于是后腿一蹬，兩只前爪騰空而起輕松地抱住瓜心，而后穩穩落入帆布包裏。

“我靠！”

猝不及防的，盛賦大頭朝下栽進了井裏，連同包裏的貓，還有她的ipad、手機一起墜落。她算好了一切，唯獨沒算到自己80多斤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貓咪的這一躍。

從欣喜到絕望只需要不到一秒鐘的時間。盛賦還沒來得及因為救了貓而開心，下水道腐臭的氣息就直鉆天靈蓋，她眼看著渾濁發綠的污水光速向自己的臉靠近。事發突然，她除了下意識地罵出一聲臟話，什么都做不了。

盛賦想到了新聞上經常報道的“驢友”，這些人總是太過自信去冒險而被困，最后運氣好的在膽戰心驚中被營救，然后面臨全社會的指責；運氣不好的直接把小命交代在荒郊野外。如果她就此把小命交待在這裏，新聞上會怎么報道她呢？吃瓜群眾又會從哪些清奇的角度揣測她呢？

“求求別讓我就這么死了，太難看了！”

這是盛賦的臉撞上水面時，唯一的“遺愿”。

盛賦撲通一聲砸進水裏，但是想象中的劇烈沖擊并沒有出現，她也沒有因為被四面八方包裹的液體壓迫口鼻而不能呼吸。水下的世界竟然奇跡般地清透，裏面碧波瀲滟，不渾濁也不惡臭，那只楚楚可憐的獅子貓此時正在水裏歡快地游著泳。

是的，貓在游泳，而且還很歡快。

此時的盛賦，大腦已經陷入混沌，她不知道自己眼前的景象是不是幻覺。難道我死了？還是被水嗆暈了？或者其實是夢魘了？

“上去吧！”獅子貓游到她身邊，一臉輕松地對她說。獅子貓柔順的長毛在水裏漂浮蕩漾著，這讓它看起來像是一只變了形的貓怪物，使眼前的景象又增加了幾分魔幻。

盛賦之前曾經和朋友去過三次游泳館，在朋友熱情而不專業的幫助下——并沒有學會游泳。但是那幾次不專業的學習中她也有收獲，知道在水裏時千萬不能慌張，只要放松全身肌肉，憋住氣別亂動，人體就可以慢慢浮出水面。她閉著眼睛等待著，希望睜眼時奇跡降臨。

“喵喵~”盛賦被輕柔的叫聲喚醒。她睜開眼睛后發現自己果然已經浮出水面，而那只獅子貓還是蹲在下水井井壁的第三級鐵梯上，身上滴水未沾，正扭頭向下望著自己。

盛賦簡直大喜過望，連忙伸手拉住鐵梯，小心翼翼地把貓放進包裏，然后手腳并用爬出井口。

不對勁。盛賦掉下去的那個下水井，井口上方是倒垂的枝葉，所在的小路周圍是居民樓；此刻她爬上來的地方不見一棵樹，井口卻位于兩排平房之間的小道上。這裏看上去很荒涼，像是被房地產開發商繞過的城中村，而不是繁華的北京朝陽路，很多頹圮的房子已經沒有了窗戶和門，那些黑黢黢的洞口裏散發著令人不安的氣息。

盛賦的大腦仿佛是被高溫燒壞的cpu，已經無法處理這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一切了。她楞楞的站在原地，企圖理解眼前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