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靈的隱藏任務(wù)

讀柳庵位于牧郡的一處偏僻的斷崖邊，房屋右側(cè)幾米開外圍著一長條木柵欄，柵欄外就是懸崖峭壁，不過地勢不算很驚險，目測溝底也就二三十米出頭的樣子，而且即使陡峭也依然可以行人；房屋左側(cè)是大片高高矮矮的樹木，一條小路從林子裏生長出來，靈活地沿著地勢游走，最后與郡裏的大路匯合。

讀柳庵這樣的地方，對于膽子小的人來說是一個可怕的住所，白天時風(fēng)行林間鳥向光鳴，倒也風(fēng)雅，但入夜后樹影如魅怪聲四起，難免讓人膽戰(zhàn)心驚。很難想象當(dāng)初杜柳是以什么樣的心態(tài)選擇了在這裏安家，論靈氣這裏不比永青山，論人氣這裏遠離人群，無論怎么樣都算不得修身養(yǎng)性觀世悟道的上乘之選。如果一定要說有優(yōu)點，那想必就是因為周圍氣息穩(wěn)定而讓房子最大程度上不被打擾了，即使杜柳已經(jīng)故去多年，房間裏依然殘存著他的氣息，加上他的畫作眾多，讀柳庵的氣場一直保持著一種平衡。

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氣息無人在意，就連山裏的野雞松鼠之類都懶得來汲氣覓食，但是對于有個人來說，卻重要之極。

確切地說，他不是人，而是一幅被杜柳丟棄的廢畫，這幅畫的名字和杜柳創(chuàng)作時的心境、立意一樣，已然無處追溯，它本來也沒什么意識，就像階下草水中石一樣無所謂好或壞、生或死。只是混沌之中不知道怎么流落到了幾個陌生人的手中，這伙人又帶著它輾轉(zhuǎn)多個地方，最后有人為它註入了靈氣，于是它便突然有了意識。

半夢半醒之間，它只覺得自己幾經(jīng)ta手，最后在一個地方安頓了下來。這裏就像它的家一樣，如此熟悉和安全，讓它以為自己可以永遠在這裏沈睡下去。有人說，這裏是讀柳庵，是讀柳庵的主人創(chuàng)造了它；有人說，它本是廢物，不過既然存在便讓它物歸原位；還有人說，它本是大畫家杜柳的心血之作，凝聚著杜柳對于功成名就的渴望，和對困厄死寂的絕望，它本應(yīng)該如點睛之畫龍，脫胎成靈，帶著世人的艷羨和杜柳的遺憾享受人間。

為什么不可以呢？為什么不可以呢！為什么不可以呢……某個聲音一直在盤旋，這個聲音是無邊黑暗之中唯一的存在——聲音太有穿透性了，以至于它再也無法在畫海裏安睡，很久之后——其實并不久，這幅稀松平常的畫也因此滋生出許多野蠻的念想。

它五識全開，開始感受這個世界的點滴。剛“活”過來的日子還是不錯的，畫上本就有別人的靈力來為它做支撐，加上讀柳庵裏的氣場、庵外乏善可陳卻也有那么一絲用處的靈氣，都讓它迅速壯大起來。只是很快它就變得吃力起來，它的靈力是其他人給予的，并不能完全為己所用，以它的資質(zhì)想要靠自己積攢靈力簡直難如登天，再造化個上百年也未必有什么進步，因此從它醒來到狀態(tài)達到巔峰，也不過寥寥十二個時辰，然后它就要分分秒秒感受著靈力散失的恐怖和無力。

恐怖滋生怨懟，不甘放大欲望，它開始不滿足于在讀柳庵日覆一日微不可計的進益，不想過這種入不敷出的日子，所以，攫取其ta靈主的靈力為自己所用，就成了一個很有誘惑的選擇。每一個今天，都是未來所不能企及的巔峰，所以要趁現(xiàn)在就開始行動，在靈力耗盡之前奪得更多靈力。

首先是一只受傷的樹精靈，那只精靈的靈氣散得漫山遍野，它本來在漫無目的地四處游蕩，恰巧嗅到了靈氣。尋著靈氣找到精靈，只見精靈的靈力如一股蜜糖狀緩緩流下，很明顯精靈已經(jīng)無力回天了，這些靈力灑入土地也將白白浪費，它毫不猶豫盡數(shù)收走。旁邊還有一只熱心又倒霉的長生貂，只是長生貂雖然中了毒，卻把靈力捂得很緊，它無從下手。

接下來是一個女生，遇到她的時候它正在思考自己何去何從。她看上去鈍拙天真，誤將它認成自己的熟人并且很久沒有發(fā)現(xiàn)，毫無戒心地跟著自己離開了牧郡。選擇對人下手并不是明智的，人的軀體要比絕大多數(shù)其他靈主的軀體更難攻破，但是風(fēng)浪越大魚越貴，一朝得手半世無憂。

它知道樹精靈中的那種劇毒可以攻擊軀體導(dǎo)致靈力外洩，恰好自己就存留著幾分毒，于是如法炮制。只可惜女生還是在毒發(fā)前察覺到問題，情急之中失去理智一箭射中了它。梧桐的力量非常大，梧桐箭直接將它的靈力打散了一半。而沒有實體的防御意味著，一旦它受傷，那靈力散逸的速度會比樹精靈更快。它孤註一擲追到康安院，本想趁虛而入，卻不想這個看上去并沒開竅的女生卻能出乎意料地反殺。

它持續(xù)在永青山游蕩，只可惜山裏很難看到人或其ta動物，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現(xiàn)象，它迷惑不解，不懂偌大的如此靈氣充沛的地方為什么如此寂靜，就連草木也都斂氣收神，讓自己無從下手。它只知道保證自己存在下去，并不知道它的存在帶來了多少恐懼和戒備。

它終于又遇到了一個人，這是一個看上去傻乎乎沒有戒心的男生，他也把自己認成了他的朋友，并且順利服毒。它原本能得手的，只是被箭所傷后法力大不如前，所以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它為自己的虛弱感到不滿，因為虛弱所以無法戰(zhàn)勝別人，因為沒有戰(zhàn)利品——靈力的補給，自己更加虛弱。

郡裏的戒備更強了，一撥又一撥人來永青山進行地毯式搜索，它無處可去，只能退回讀柳庵等待自己煙消云散。郡裏到處都是法陣，沒有一棟建筑允許它進入——似乎所有人都有一個共識，就好像它能破門而入傷人奪靈似的。夜間就更討厭了，成群結(jié)隊的貓四處巡邏，興奮地搜尋它的蹤跡，那些貓的眼睛發(fā)著幽冷的光，那些貓的爪子看上去一掌就能把它打得灰飛煙滅。游蕩得久了，它變得平等憎恨牧郡的每一個靈主，尤其是人和貓，ta們對它的威脅最大，ta們有著深厚的靈力卻無法被攻破和掠奪。

它回到屬于自己的那幅畫軸上，接受了自己無能為力的事實，甚至接受了自己很快會消亡的現(xiàn)實，每天看著陽光從房間裏出現(xiàn)、移動、到消失。曾有人來勸誡它不要出來傷人，它懶得理；如今無需人誡，它也有心無力了。雖然中途它還曾被轉(zhuǎn)手，他甚至想過能一直待在那個活人的身邊，靠它的靈氣滋養(yǎng)著，能消亡得慢一點也是好的，或許哪一天它就機緣巧合之下開始運化靈力了呢？只可惜那個人是個沒什么靈性的庸人，身上的濁氣比靈氣還要重，它不得不脫離畫軸再次回到讀柳庵，靠搶占其他字畫的畫軸維系。

它沒有想到能在讀柳庵再次見到那個叫盛賦的女生。她和她的貓朋友不知道為什么摸索到了這裏，而這裏是它的地盤——至少它背靠杜柳，這裏的一切氣息都是杜柳的，如此不如搏一把，或許能改變自己的結(jié)局。可惜還是徒勞。為了自保它在大火中逃離讀柳庵，但實際上它并沒有走遠，很快就回來了——它已經(jīng)不敢離開讀柳庵了，接觸不到讀柳庵的氣息會令它不安。

日子就這樣又太平了幾天，它意識到只要自己不出現(xiàn)，追捕它的人就很難發(fā)現(xiàn)它的蹤跡。突然間它聽到了過節(jié)的消息。它不知道什么是節(jié)日，但是它知道因為節(jié)日，讀柳庵熱鬧了起來，附近不斷有人來往，來人議論紛紛，把寶箱放在樹叢裏并猜測寶箱會被誰發(fā)現(xiàn)。節(jié)日似乎讓牧郡忘記了它的存在，人們嘴裏議論的是哪家店裏的折扣多，哪家店裏的創(chuàng)意新穎，而不再是誰的結(jié)印牌丟失、誰家的法陣威力無窮。

“都撤了，全部都撤光了，現(xiàn)在的法陣還有什么用啊！那個讀柳庵的小東西這么久不出現(xiàn)，怕是早就被太陽曬化了吧！”它聽到來布置寶箱的人跟他的同伴說道，“現(xiàn)在出入牧郡都沒有限制了，你讓你朋友來牧郡過節(jié)吧！”

直到那兩個倒霉蛋來到這裏，一邊因為發(fā)現(xiàn)寶箱而一驚一乍，一邊討論易榮的靈力多么神奇。叫盛賦的女生把易榮的靈氣給那個叫云通的男生辨認，并告訴他易榮會出現(xiàn)在哪裏，那個云通似乎很想獲得易榮的靈力，就像它一樣。

它的心思又開始活絡(luò)了，它其實從來就沒有真正接受自己會自然消亡的結(jié)局。有靈的萬物都可以向上生長，為什么偏偏它是向下而行呢？它不服。讀柳庵周圍發(fā)生的一切它都看在眼裏聽在心裏——如果它有心的話，盛賦展示易榮靈氣的時候它就在一旁，躲在樹上，它想了很久才想起來，易榮的靈氣之所以讓它很熟悉，是因為易榮曾經(jīng)給過它靈力。易榮，就是那個讓自己“活”起來的人——那個于自己而言是神一樣的人。

盡管依然有可能再次重覆徒勞的命運，但是不搏一搏，又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盛賦快累傻了，她很后悔自己出門前沒有多吃點，或者往干坤袋裏塞點兒點心。舞龍所耗費的時間比巫師吟誦和花車游行都多得多，毛毛蟲走得實在太慢了。所經(jīng)之處皆是人山人海，盛賦不清楚舞龍在牧郡人心目中的地位，但是也能猜出個大概，想必是有很神圣的意義的。路上她們還遇到了鮮少出門的溫嶸夫人，溫嶸牽著她的神獸穴淵也站在街邊，笑著跟坐在步輦上的毛毛蟲揮手。

毛毛蟲每次等大家贈完靈力之后，都會例行感謝一次，并且“不經(jīng)意”提一下“慷慨的”易榮，而盛賦註意到，每次都會有同一個觀眾大聲問毛毛蟲易榮是誰、在哪裏，毛毛蟲則耐心回答她：“易榮先生在女神廣場，不過聽說他要去一杯倒喝一杯慶祝慶祝”。

她們好不容易回到朱丹琉璃館，“瑞雪”系列花車已經(jīng)開走了，開啟了第二輪游行。盛賦和毛毛蟲躲進包廂休息，毛毛蟲遺憾地說：“本來我還想給咱倆報名呢，咱們也上花車游一圈兒~”

“可別！”盛賦驚恐地說，“我可不想上去丟人！人家奶蓋兒上去了玩得開心，我上去了除了尷尬不合群就沒別的了！”

毛毛蟲拿起一塊麒麟瓜咬了一口，嗚嚕嚕口齒不清地吐槽她：“我說你有點出息行不行啊！在牧郡可不流行社恐哈！”

“你以為我凹人設(shè)呢？”盛賦也拿起一塊西瓜，又抓了一把桂花糕充饑，“我是真的沒辦法在那么多人面前放松和嗨起來，尤其是這些人我都不認識。”

“現(xiàn)在的年輕人！”毛毛蟲搖搖頭，一幅過來人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這時有工作人員走進來，捧著靈珠對毛毛蟲說道：“貓靈大人，麻煩您了！”

毛毛蟲扔掉瓜皮站起身，認真擦了擦嘴以后，張開嘴緩緩將整個靈球連吸帶吞收入腹中。她吧嗒了一下嘴巴，然后問：“龍身上的靈力也收集了吧？”

“對的”，那個工作人員告訴她，“和靈珠融到一起了。”

毛毛蟲比了個ok的手勢，那工作人員便笑著離開了。

盛賦一整個大震驚。這是什么意思？！說好的這些靈力都將歸公共所有呢？怎么被毛毛蟲私吞了？

毛毛蟲仿佛看穿了盛賦，她平靜地說：“別看了，這些靈力我私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