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宇浩溜出家門之后,陳清就起床了。
是的,唐宇浩就是溜出門去的。他關門的聲音很輕,那是一種小心翼翼的關門聲。平常都是很坦蕩的“嘭”一聲,而今天變成了鬼祟的“啪嗒”一聲。
陳清心中冷笑,臉上卻是一點笑容沒有。她覺得很沒意思。
敏銳有時也是一種悲哀,你實在無法讓自己“看不見”。
更加悲哀的是,陳清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地方可以去。
原本她是很喜歡唐宇浩出去玩的,她可以一個人在家裏清靜一下。但是今天又不一樣了。當她意識到唐宇浩溜出家門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也強烈地想逃離這個房子。但是她可以逃得哪裏去呢?
陳清逃去了膠澳1901俱樂部,那個藏在青島郵電博物館裏的咖啡館。她喜歡這裏的寧靜。雖說如今這裏已經變得越來越不安靜了,但是仍然比別處更吸引她。
所不同的是,陳清今天在一樓的慢遞小站停住腳步,精心挑了兩張明信片,一張是素描的這棟郵電博物館,而另一張是素描的歐人監獄。
陳清非常喜歡素描,她喜歡素描的表現力,不借助色彩,就用一根根線條,把你想要的表現出來,不變形,不夸張,有取舍,有想象。
陳清在桌邊坐了下來。她早知道慢遞小站,但是從不曾真的想給未來寫點什么。今天她有了這個沖動,想給未來的自己寫一張明信片,還想給未來的于小跳寫點什么。但是寫什么呢?你心中想的,真的可以寫出來嗎?連把此刻的想法寫給自己都有心理障礙,不要說是寫給于小跳了。
陳清無從下筆,坐在那裏發呆,看著周圍的人。
一對小情侶在嘰嘰喳喳地調笑,他們的歡樂盲目而真誠。他們在討論給多少年后的他們寫信。男孩子說5年,女孩子說10年。男孩子嫌10年的郵費太貴,女孩子嘲笑男孩子不浪漫。他們絲毫都沒有懷疑過他們能不能在未來一起收到這封信。
一個中年男人好像也在寫信,他的表情凝重,而且虔誠。他時而低頭寫字,時而抬頭思考,他寫得很慢,似乎很艱難。
陳清收回視線,拿起自己的明信片,翻轉過來,看著正面的素描圖片。她不自覺地選了歐人監獄。她去參觀過這個監獄建筑,遠沒有這張素描給她的感覺好。她剛剛甚至比照了柜臺上的歐人監獄攝影照片,這張素描完全是按照建筑物的真實比例和樣式畫出來的,感受卻截然不同。除了角度選擇更加漂亮以外,最妙之處就是用虛實錯落的線條進行了有意或無意的取舍。這張素描看不出這是一個監獄,而是一個漂亮的歐式老建筑。
但是無論如何,它曾經就是一座監獄,漂亮或不漂亮,都是一個監獄。
陳清將明信片翻轉回來,寫下“何時越獄?”四個字。這是寫給未來自己的。
然后陳清又一次悲哀地發現,地址欄裏她不知道應該填什么。現在的地址嗎?如果越獄,這個地址就不再會是她的地址。所以如果未來自己真能收到這個明信片,那不是對現在的諷刺,就是對未來的諷刺。
既然連地址都是問題,那么像小情侶討論的年份就更加是問題了。陳清不知道想給幾年后的自己寫這張明信片。
再看看本想寫給于小跳的明信片,同樣的困擾,年份和地址。她怎么能夠知道于小跳5年后會住在哪裏?更枉談10后的于小跳。
陳清忽然覺得很多事情都極為可笑,她很想跟于小跳討論一下這個問題。她想問問于小跳,是不是現代人刻意營造出來的浪漫是如此不堪一擊?或者說貌似強大的現代人其實都生活在一個脆弱不堪的世界裏?我們知道我們會改變,卻不知道有多快。我們知道我們終將會死,卻不知道死亡和明天,哪個會先到來。
她想聽聽于小跳的想法。
陳清知道她的這封信要么馬上寄出,要么就不用寄了。
這算是“活在當下”的一個註解嗎?
最后,陳清在給于小跳的明信片上也寫下四個字,“你怎么看?”寫完將兩張明信片分別用信封裝好,封口。在于小跳的信封上寫了:“親遞+親啟”。在給自己的信封上寫下“不語”二字。陳清知道,沒做好決定之前,她什么都不會說。
陳清抬起頭發現,小情侶已經離開,不知道他們最終到底選擇了5年還是10年。無論多久,陳清真心希望他們能一起收到這封信。
而那個中年男人正在給信封封口,表情裏有神圣的意味。他發現陳清在看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沖陳清笑了笑。那個笑容居然讓陳清想起了于小跳的爸爸。
陳清收好信封,起身上樓,去她的咖啡館。在這裏可以好好想點事情。
于小跳今天也是渾身的沒意思。
男友需要加班,于小跳沒來由地忽然發了脾氣。男友嚇壞了,一番安排后,答應午飯后馬上趕過來。
于小跳坐在蒲團上生氣。她不是生男友的氣,她在生陳清的氣,更是在生自己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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